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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野親

潤了墨似的青瓦檐嘩嘩拉拉墜落雨珠如簾,打在老舊吊腳樓下碧翠的芭蕉葉上。

脆亮碰擊聲媲美琴音悅耳。

張卻收回一直盯著木廊盡頭房間的視線,轉(zhuǎn)眺木樓前奔騰赤浪。

看似賞景,目光卻尤其的渙散——他理解不了且難以接受一個人是怎么從夢里走到現(xiàn)實的。

這個夢還像生物基因一樣代代相傳。

因為這個夢,他驅(qū)車千里從繁華都市來到此山野小鎮(zhèn)。

對,就是來接那個從夢里走出來的人……類人生物。

家族秘密使命,不敢不來。

剛受完高等教育的他覺得自己的三觀有必要回爐重造。

先粉碎再重造……

“我的小少爺,大早上的就擱這吸風(fēng)聽雨賞山水,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雅,整得三哥我都不認(rèn)識你了!”

一道重力拍在張卻肩頭,驚得他一哆嗦。

回頭見是一名裹白色睡袍的青年男人,這才心安。

“三哥,你信世上有神靈嗎?”張卻看著顧辭安,佯作輕閑地與他聊起來。

顧辭安淺淡笑了笑:

“我信妖魔鬼怪遍地,也信不起世上有神靈。不然,我怎么到現(xiàn)在也找不到女朋友!”

“切,”張卻白他一眼,無奈,“你少天天泡店里跟那些玻尿酸網(wǎng)紅鬼混,正經(jīng)認(rèn)識個女孩,能沒有女朋友?上回伯娘讓你去相的那個搞科研的,我看就不錯,冷艷大氣,收的住你。”

顧辭安擺擺手:“那個女的?噫,像個現(xiàn)代版黑山老妖一樣,看著就詭異?”

“噯,不說這個,開門就看你站這不動,真賞景呢?”皺眉看著頂兩熊貓眼的堂弟。

張卻苦著一張臉瞅他,心說你那黑山老妖相親對象再詭異能詭異得過我剛接到的這位?

但他不好多說,回頭繼續(xù)看前方赤紅如霞的奔流,隱有所指地問:

“你說,這赤水河的水為什么是紅色的?”

“哈?”顧辭安濃眉一抖,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清俊乖雅的堂弟。

“張二少爺,你以前上課時離魂修煉啊,問出這種九漏魚的傻問題!”

“赤水丹霞紅巖泥沙不知道?”

“這赤水河之所以會變成眼前這樣詭異的漿紅色,不就是因為一到這種大下雨天,大水沖刷紅石巖層裹帶泥沙形成?逗我玩的吧你!”

“還是說這幾天聽那些當(dāng)?shù)厝撕蛶в慰偷哪切┮吧鷮?dǎo)游東扯一句西編一句,懷疑科學(xué),轉(zhuǎn)信怪談啦!”

“什么龍打滾龍翻身攪渾了水,還有紅軍烈士渡赤水拋灑的鮮血,那都是淳樸人民對神奇力量的祈望和英勇戰(zhàn)士的嘉贊,是一種生活信仰,與眼睛看到的東西沒實質(zhì)關(guān)系。神登登!”

張卻當(dāng)然知道地理地質(zhì)基礎(chǔ)科學(xué),仍還是說:

“科學(xué)不可辯,但傳說更引人遐想不是么?!?

“嗯……,所以呢?然后呢?”顧辭安攤手聳肩,言語輕佻。

張卻:“聽說幾百年前,這條河并不叫赤水河,而叫赤虺河?!?

“河里盤踞著一條虺獸,那虺頭大如鐘鼎,身長百十丈,鱗片烏黑發(fā)紅,一有行船經(jīng)過就興風(fēng)作浪,把人卷進水里吃掉。”

“后來一位神仙路過,恰好遇上它又發(fā)惡掀船,于是飛身入水與那虺**戰(zhàn),云卷浪滾了三天三夜,神仙終于殺死了虺,虺的血染紅了整條河。”

“從那時后,每逢云沉浪起的大雨天,河水就會變得殷紅,場景跟虺死那時一樣嚇人,但好在行船一直無災(zāi)無厄?!?

“后來,”說到此,張卻下意識目光又轉(zhuǎn)向樓廊盡頭那間屋,沉吟兩秒才繼續(xù),“人們慢慢忘了虺這回事,叫著叫著,就把赤虺河改叫成了赤水河?!?

虺的“血”就這樣一直流淌著,N多年后,斬虺的神又在此出現(xiàn)!

張卻兀自想著,臉色愈發(fā)沉重。

顧辭安看著二哈性格堂弟臉上難見的嚴(yán)肅,不自在地撓了下頭發(fā)。

質(zhì)疑說:“虺?百十丈?三百米?神仙?這又是哪一版地方傳說?你上哪聽來的?有人見過?”

“雖說入鄉(xiāng)隨俗,更要尊重本地文化,不要對某些不切實際的言論發(fā)表意見,但也不能信是事實是不是?傻小子?!?

“二叔讓我陪你來接你干爺家的女兒,一大早的你不收拾收拾帶人去吃飯,閑這兒看洪水想神仙想妖怪,你怕是想成仙!”

“哎,”顧辭安遙遙望了樓廊盡頭一眼,鬼搓搓湊近張卻肩畔,“你昨天接回來的那個女的,真是二叔的干妹妹,你干姑姑?”

“昂?!睆垍s說,“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

顧辭安:“我怎么沒聽說二叔還拜過什么干爹,還是這種深山旮旯里的人,你們家這親戚……,怪遠的啊。”

刺探情報的奸相呼之欲出。

張卻瀅亮的眼光一閃,單眼皮抖地差點跳成雙眼皮,鎮(zhèn)定地說:

“早些年來貴州旅游時拜的吧,我也才聽說,不是很清楚?!?

“我爸那脾氣,整天看我不順眼,會心平氣和坐下來跟我慢慢拉家常?”

“他只會說:‘張卻,你成年幾年了,還整天游手好閑的,你要不想進我單位做事,就去你媽公司里幫忙??纯磩e人家孩子,一邊讀書一邊打工養(yǎng)自己,你呢?左手吃右手喝,錢怎么來的也不關(guān)心,不上進的東西。’”

“接人這事也是,沒頭沒尾沒根沒由的就跟我說他有一個干妹妹無親無靠,獨自在山里生活幾年了,讓我來接到家里去照顧?!?

“我還問呢,他什么時候冒出個干妹妹,這妹妹還……尊貴、高貴、腳不能沾地,手不能拂塵,想找依靠自己不會上門,要我親自來接?!?

說到這句,他特意放低了音調(diào),怯生生的,怕誰聽見了來要他命似的。

“我爸怎么說?‘死小子,你敢對老子有意見,麻利收拾東西滾出門,自己到外面討飯去。’”

“三哥,我不跟你說了,我去看我那……天降的姑姑醒沒醒?!?

張卻眼珠子快速溜一圈,轉(zhuǎn)身走了。

步子匆急,不給顧辭安說話的機會。

看著他跑遠,顧辭安一句“狗性子”才緩緩?fù)鲁觥?

將到盡頭房間,張卻長腿大步趕忙收斂,弓腰在門邊鬼鬼祟祟聽了會兒,小聲說了句不知什么,輕聲才開門進去。

高官幼子,豪門九代,平日都是別人對他恭恭敬敬點頭哈腰,怎么從大山里接了個不知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來,就奴仆成這慫樣了?

顧辭安眉擰成川,心中“嘖嘖嘖”。

張卻的行為他不能理解,無法茍同。

他不理解的是:

前天早上,張卻說他深居山林的干姑姑可能有遺傳性精神病,又沒見過大世面、大陣仗,人多了去怕嚇到她,自己背了個包就進山去找人。

態(tài)度堅持得很,二十二三年來連省都沒出過,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和自信。

大雨濃霧的天,洪水滑坡什么的隨時可能發(fā)生,一個人進山多危險,大家擔(dān)心得要死。

晚了想跟去還沒個方向。

好在昨晚他終于回來了,還帶著他那個可能有精神病的姑姑一起,同行十幾個主隨這才放心。

只是……

張卻昨夜頂著雨回來,把他姑姑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大伙連她面都沒照過,也不知是個什么模樣。

云貴川高原,半原始山地,風(fēng)吹雨磨的,肯定是不能看。

五十歲老頭的干妹妹,怎么想應(yīng)該也是四十左右的人……

“沒事想個婦女干嘛?!鳖欈o安對自己無語。

早晨的河風(fēng)格外激人,轉(zhuǎn)身他便躲進房間了。

這是丙安古鎮(zhèn)臨河的一家吊腳樓民宿,前廊望水,后窗觀園。

張卻剛摸進的這間客房與其他的都差不多陳設(shè),廳臥隔墻,頭頂腳下均是原木風(fēng)格,窗簾幔子一水的白棉紗。

左手邊木格玻璃窗,潔凈透亮,遠遠看去,當(dāng)年紅軍渡河的雙龍橋上游客蠕蠕可見。

張卻躡手躡腳至門開右邊的臥房,附耳門上,醞釀著提起一口氣,溫和至極開口:

“那個……,我是張卻,昨天帶你回來的人。我可以進來嗎?”

“……”

他早預(yù)料是這樣的情景,但禮數(shù)先行。

“吱——”

門輕輕響了聲,小開的門縫探進顆帥氣腦袋。

微卷烏黑的發(fā)一根不敢亂揚,本本分分保持乖乖的狀態(tài),跟主人一樣一樣的。

清新雅致的白帳床上沒人!

張卻醞釀好的沉穩(wěn)心弦不由又緊了緊,視線往屋里到處掃描。

嘩嘩嘩……

漾動的水聲從浴室傳出。

清泠的女聲緊隨而至:“你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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