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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夢初醒

“音兒,汝南王就是年長了些,但年紀大些的男子才會疼人。你嫁過去,便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斷然不會讓你受委屈?!?

香爐裊裊生煙,氤氳著婦人明麗的臉龐。林夫人翹著染了丹蔻的指甲,像極了一位慈母:“母親知道,你心里有怨??赡闶橇质吓摓榧易逯?。母親這么安排,已經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也是為了你好,聽話?!?

見林嗣音仍不做聲,林夫人有些氣急敗壞,起身吩咐道:“四娘子累了,這幾日好好在府上養(yǎng)病,不必讓她出遠門?!?

這是變相禁足的意思。

她扭頭便走,離開前摔門聲重,一張慈母的面具揉得支離破碎。

等她離去,跪著的婢女雪芽才敢出聲。她哽著淚,又急又泣:“四娘子,夫人與郎主這是怎么了?汝南王長您十歲,妻妾成群,嫁過去的王妃沒有活過一年的,夫人明知這是絕路……”

面前的少女卻忽地抬頭,一雙霧蒙蒙的眸空而渺遠,似一場大夢初醒。

她撫上雪芽的臉,語氣溫柔出奇:“雪芽……”

便是已經與這張臉朝夕相處這么多年,雪芽還是忍不住感嘆四娘子的美貌驚為天人,她一個女子都要把持不住了。她握住林嗣音的手腕,扶她起身,才發(fā)現她掌心細汗密布,嚇得臉上一白:“四娘子?您又不舒服了?我去給您拿藥!”

廣陵林氏四娘、豫州武平太守林韜幼女林嗣音是早產兒,先天不足,自小在吳郡一座道觀靜養(yǎng),至去年及笄才從吳郡接回豫州林府。

林嗣音沒解釋,“我沒事。玉露呢?”

“四娘子,您糊涂啦,玉露姐姐正在給您熬藥呢?!?

“現在是哪一年?”

這……雪芽就更茫然了,擔憂地看著林嗣音,這都疼糊涂了,四娘子當真沒事?“建寧三年。四娘子,我扶您休息,藥馬上就要熬好了?!?

回答她的,是漫長的沉默。

林嗣音在梳妝臺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這張柔如錦緞、白賽冰雪的臉,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人曾掐著她的下巴,一道一道割開皮肉,血肉翻滾,此后她再也沒有照過鏡子,也再也不敢以正臉示人。

建寧三年,她十六歲,她竟然回來了。

她本有四個婢女,雪芽、玉露、九曲、碧霞,四個婢女與她一道長大。十五歲那年,她被從吳郡接回豫州,九曲失足斷腿,碧霞犯錯被發(fā)賣出去,只留下腦袋不太靈光的雪芽與懂些醫(yī)術但沉默寡言的玉露。

而后由父母作主,把她送給了殘暴兇虐的汝南王,新婚那一夜,與她身段相似的玉露進了汝南王的房,出來時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還有雪芽……雪芽陪她最久,豫州城破的那一日,她們隨著人流奔逃,鮮卑人的大刀落下,雪芽擋在她面前,鮮血將她的衣襟浸透。

“四娘子,四娘子,藥來了!”

門聲輕響,打斷了林嗣音的思緒。玉露端著托盤進來,藥汁散發(fā)著淺淡香氣。雪芽面色紅潤,似是聽到了什么好消息,“四娘子,您先把藥喝了,好好養(yǎng)身子。方才郎主差人傳話,說不必理會夫人的置氣,他明日便帶您出門赴宴。以奴婢見,郎主還是疼您的……”

林嗣音淺笑點頭,在二位婢女的服侍下服了藥,重新躺在床上,聽著窗外游廊的腳步聲。

疼愛她?當然不。林嗣音過去真以為,是母親生產自己差點丟了性命,這才一直不待見她,而偏愛她的長姐林妙云。

誰知她根本就不是林家的親生女兒,嫁給誰,過得如何,他們一點都不在乎。

至于這宴會,也不是他們回心轉意,而是一場早就設計好了的局。

林嗣音緩緩閉上眼睛。但有一點說得不錯,她不能與自己置氣,養(yǎng)好了身體,才有精力將這些人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解決。

還有她那對至死都不知是何人的親生父母,如果可以,她要見到他們,親口問為何要拋棄她。

……

宴會設在紫清山上一座別院,背靠紫清觀,由淮陽公主主辦,邀請紫清觀主持碧泉道人前來講經。

本朝道教大盛,先帝自封“道統(tǒng)天尊真君”,宗室貴族也愛談玄論道,因此這一場講經會,許多貴女郎君也應邀到場。

紫清觀修得富麗堂皇,山中別院也不遑多讓。不似清修之所,倒像是攀比斗富的工具。

閣樓之上,琴音靡靡,珠簾碰撞聲清脆,香爐里燒著昂貴熏香?;搓柟髯谙希坎晦D睛地看著下方的年輕郎君:“南邊來的新酒,名喚‘羅浮春’,晏郎可要嘗嘗?”

整個豫州城,能被稱作“晏郎”的,只有一人。陳留晏氏的三郎晏洵,年及弱冠,芝蘭玉樹,清俊無雙,名聲之盛,便是京城洛陽的貴女也心向往之。

什么談玄講經,淮陽公主對神神鬼鬼的東西壓根不感興趣,她花了大價錢與碧泉道人交好,又修了這么座宅子,為的不過是借宴會之名邀請晏三郎。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任憑淮陽公主的視線如何灼熱,那道清冷的身影始終端坐不動,嗓音淡淡:“我不喜飲酒,多謝公主好意。府中尚有要事,晏某先行告辭,公主見諒?!?

第一名士有第一名士的傲氣,便是面對皇室也不給面子。他起身離去,桌上瓜果、美酒、佳肴,一口未動。

淮陽公主氣白了臉,手中杯盞狠狠往臺階下摔去,正好砸中撫琴女子的額頭。女子霎時頭破血流,忍著眼淚不敢作聲,用顫抖的手繼續(xù)撥弄琴弦。

“晏洵落你面子,你同一琴女置氣做甚?”身側之人遺憾搖頭,走到那破相的琴女面前,冰冷的折扇挑起琴女的下巴,嘖嘖嘆道,“多漂亮的一張臉??上?,沒了觀賞價值。帶下去處理了?!?

琴女的眼眸陡然瞪大,琴摔落在地,琴弦齊齊斷裂,最后一點掙扎吞沒在喉嚨中。

如此駭人的一幕,廳中的侍女、侍從卻像是司空見慣,連舞步都不曾亂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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