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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見

昀初頭一次見王爺是在他行弱冠禮的那天,及禮之后,圣上便準允他獨自開衙建府,赫赫輝煌的禎平王府其實早在兩年前都已經(jīng)建好,皇后舍不得,直說留宮再住兩年。

其實這也并非先例,當(dāng)今圣上子嗣并不富裕,仔細養(yǎng)成下來只有三個皇子兩位公主,禎平王上頭還有一個皇兄,比他年長三歲,在弱冠及禮之年已經(jīng)被封為豫安王,其王府與禎平王府在洛京都城一南一北。另一位皇子是個齠齔幼童,乃是圣上寵妃純妃娘娘所生,自然養(yǎng)在宮中。

據(jù)大周朝祖制,在東宮之位確立之后,太子主東宮,其余的皇子才遷至封地,無召不得回京,在此之前,成年的皇子幾乎享盡世間繁華,各自的府邸均窮盡天下能工巧匠之思,遍尋四海奇珍異寶,用民間的話來說:“玉帝見了抖三抖”,說是比過天上宮闕。所以,昀初自然覺得向往,在接到請?zhí)?,碧玉年華的姑娘興奮了許久。

昀初的父親穆雷因在邊疆有軍功才被破格擢升至京,一個五品的武將,雖在權(quán)勢富貴鼎盛的都城并不顯眼,但因當(dāng)今圣上近幾年重武抑文的政治導(dǎo)向,穆家的千金也難得收到了請?zhí)?。因是皇子成年之禮,避諱結(jié)黨營私,所以請?zhí)献匀粚懙亩际蔷┕賰号拿郑换首友缯埵且患O為榮耀的事情,京里的公子小姐們少不了花團錦簌爭奇斗艷,這是一個極佳的相親場合。

穆夫人從幾件時興的衣裙挑了又挑,比了又比,總不見滿意,昀初嫌繁瑣,隨手指了一件月白色繡花襦裙,夫人覺得太素,難以出挑,不太滿意,昀初勸解:“我們家能夠收到請?zhí)潜菹掠幸馓?,這兩年,武將出頭的實在太多,早有朝臣不滿,所以咱們更要謹小慎微,不能過分招搖,落人口實?!?

穆夫人覺得女兒說得有理,捧著她清秀白皙的小臉,不甘心地問:“那發(fā)髻呢?”昀初笑了笑:“尋常樣式就好?!?

本來與昀初約好,她的閨中密友宰相千金周如薰會來穆府接她一同去王府赴宴,可是在臨行之前,宰相府的小廝跑來傳話,說他們家大小姐要跟宰相大人同去,就不能來接她了,昀初想了想覺得在理,宰相大人是百官之首,親去祝賀再合適不過。

其實并非昀初有意攀附,只因她的母親與如薰的母親是同鄉(xiāng),年少時有過一些緣分,所以在穆家來京之后宰相一家多方照料,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兒才能相處得如此和睦,如姐妹一般。

老爺夫人再三叮囑之后,昀初才放下車簾,因為王府有專人照料,赴宴的又都是王孫貴族,怕被沖撞,自然各家都約定俗成沒有帶小廝和侍女。

昀初覺得這樣更好,省了許多麻煩,但是再怎么儉省,都逃不過送禮,既然是來赴宴,又是皇子成年大禮,總不好空手而來吧。昀初左思右想,選了一件仔細放進錦盒內(nèi),在被攙扶下馬之后,緊緊懷抱在胸前,并向王府門外的管家呈上請?zhí)?,管家一看,笑著鞠躬請入,昀初頷首,進了大門,一小廝引了一段路,經(jīng)過富麗堂皇的前院,行至中門,又有一侍女連忙接引過來,穿過彎彎繞繞的后院,才到了宴堂,此時里面已經(jīng)歡聲笑語一片了。

期間昀初只是目視前方,絲毫不敢左顧右盼,從府門到宴堂,昀初覺得自己差不多走了半炷香的時辰,即使如此,亭臺樓閣、假山瀑布已經(jīng)應(yīng)接不暇,那王府繁華壯麗,由此可見一斑。

幸好如薰在堂外引頸以盼,見到不慌不忙走來的昀初才悄悄放下心來,上前拉著她的手故作申斥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平常你總是這樣,什么宴會你都不來?!?

昀初賠了賠笑,心里思量但不敢說出口:“姐姐,這是皇子壽宴,又送了請?zhí)o我八個膽子我也不敢爽約啊。”

進入宴堂,昀初頭一回見到這么多年王孫貴女,各個器宇軒昂,姿態(tài)不凡,因知道昀初認識的人不多,所以如薰長姐一般拉著她跟眾人問好,招呼之后,昀初向每個人都行了禮。

“昀初姑娘,你這手里是什么寶貝,是要送給王爺做壽禮的嗎?”眼見昀初手里握著錦盒,一位郡公家的小姐不懷好意地問道,因是遠道而來,臨時赴宴,也沒有過多顧忌,才心直口快地發(fā)問。昀初這才注意到宴堂之中的禮桌上,堆滿了各種奇珍異寶,珊瑚翡翠、假山玩石、珍珠瑪瑙、古董字畫應(yīng)有盡有,昀初見過沒見過的都赫然在目,心里暗自忖度,自己這個終究是拿不出手了。

如薰察覺到她的難處,對眾人說道:“送什么都是各自的心意,王爺富貴及天,天底下什么玩意他沒有,”說罷,轉(zhuǎn)頭對昀初說:“你預(yù)備了什么讓我也開開眼。”

昀初心里一暖,打開錦盒從里面取出一管樂器,雖是管樂但與笛簫均不同,眾人紛紛好奇湊上前來,昀初解釋:“這是篳篥,胡人的一種樂器,是牛角所制,共有八孔,其聲高亢清脆,質(zhì)感鮮明,與中原樂器均不相同,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這篳篥是以前父親在邊疆時俘獲而來,同時被送進穆家的還有一位胡人樂師,昀初覺得有趣,便跟他學(xué)了吹奏之法。

眾人更加好奇,紛紛慫恿昀初演示吹奏,正當(dāng)她遲疑之際,一位俊朗疏逸的男子走進宴堂,因他身著華服,頭戴王冠,昀初心想這就是禎平王了,于是隨著眾人一同行了大禮。

這位王爺朗笑著走向昀初,從她手里拿過那篳篥,鉆研了一下,胡亂吹了幾聲便找到了關(guān)竅,然后駕輕就熟吹奏了一整曲,那篳篥聲音時而高亢時而哀婉,昀初難以置信,因為這曲調(diào)并非中原名曲,而是胡曲,她也只聽那胡人樂師吹過兩次而已。

一曲畢,王爺將篳篥遞給昀初,淡然而笑:“我二弟酷愛音律,這禮物新鮮又有趣,他一定喜歡?!?

二弟?難道這位王爺不是禎平王,是他的皇兄豫安王。

很快,昀初便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如薰上前行禮之后對那位王爺說道:“家父前幾日頭風(fēng)癥發(fā)作,幸得王爺遣太醫(yī)醫(yī)治,眼下已經(jīng)大好,如薰感激不盡,代父親叩謝王爺?!?

果然是了,如薰姐姐說過,豫安王是個極好的人,心思縝密為人和善,宰相每每頭風(fēng)癥發(fā)作,王爺都會遣宮中太醫(yī)前來留宿醫(yī)治。

禮物的事情暫告一段落,管家傳話即將開宴,豫安王也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就不見了,想必也不會同他們一起同堂就餐,整個宴堂也并未按朝中等級安排就坐,管家說一切以便宜舒適為要。

所以昀初自然就坐在宰相家小姐如薰身邊了,如薰說桌上的餐食幾乎是以宮宴的規(guī)制來的,有許多昀初從未見過吃過的新鮮菜式。只是整個宴會都快結(jié)束,主人公禎平王都沒有現(xiàn)身,期間眾人都心事重重東張西望,昀初卻樂得自在,她不擅長也不喜歡應(yīng)酬,能跟著如薰姐姐出來見見世面吃吃喝喝已經(jīng)非常不錯了。

正當(dāng)她在心里暗自竊喜的時候,一位斟茶的侍女不小心將茶灑在她月白的衣裙上,霎時間翠綠的茶湯在她胸前渲染開來,侍女連忙跪下直呼該死,如薰也直問有沒有燙到,昀初笑著說還好,只是污了衣衫。

這時,一位嬤嬤走了進來,先委身致歉,然后扶起昀初說帶她下去更衣,如薰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怕。

昀初離席之后,不知道被嬤嬤引領(lǐng)東拐西繞了多久,才被請進一間素雅的房間,里頭熏著香,仔細一聞才分辨出是芍藥,兩位侍女馬上從柜里取出干凈的衣裙伺候昀初更換上,是一件藕色齊胸襦裙,花白的繡花深深淺淺出沒在袖口和裙擺,雖是臨時更換,居然很合身,昀初不禁贊嘆皇家的縝密與嚴謹。

更衣之后,又凈了凈手,昀初才頷首致謝離開,但是出門后并不見那位引領(lǐng)來的嬤嬤,又怕如薰在席上等得太久,于是憑借著印象一點點向宴堂走去,一路上也見過一些侍女小廝,都是匆匆行禮而過,昀初并沒有機會詢問,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只見那小侍女仿佛也剛來不久,先問道:“王府有兩個宴堂,松會堂和海晏堂,小姐說的是哪個?”

這倒是把昀初給問著了,她從進王府大門就被引領(lǐng)者,也不曾記得宴堂的名字,哪里曉得是松會還是海晏,只得訕訕地低頭離開。只是,越走越覺得不對路,這王府實在太大,她又是個十足的路癡,只能坐在一邊等著別人來尋她了。

她有些失落地坐在風(fēng)雨連廊的條凳上,四處望了望,除了假山花草,一個人也看不見,突然一陣風(fēng)吹過,有些濕潤的風(fēng)裹挾著清幽的花香,是芍藥!她聞了聞自己的衣袖,不是自己身上的,是從假山后傳過來的,除了花香,還有少女歡快的笑聲。

昀初仿佛找到了救世主,連忙起身繞過假山,果然好大一片芍藥花田,各色的花朵隨風(fēng)搖曳,雖然天色不好,有下雨的征兆,但是不妨礙這些清幽淡雅又雍容華貴的芍藥奪人眼球,那蒔花弄草的少女也顯得明艷動人。

昀初咳嗽了一聲,吸引了幾個女孩轉(zhuǎn)過身,她連忙行了個禮,輕聲問道:“我是來赴宴的,因為更衣忘了回宴堂的路,不知可否請姑娘們引我回席?!?

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女孩丟下花鋤走了過來,向昀初行了大禮,直言自己沒法直接到宴堂,可先帶她去中門管事的嬤嬤那里,再做打算,昀初覺得甚好,感激不盡。

那姑娘隨手掐了一朵碧色的芍藥插在昀初的發(fā)髻上,笑著說:“小姐的衣裙跟這花兒很相配呢,我們正要采一些插瓶,就借花獻佛,送給姑娘一朵?!?

昀初連忙致謝,輕輕撫了撫頭上的花朵,隨著姑娘的引領(lǐng)回到了連廊,繞了幾下經(jīng)過一座木橋,昀初記得這里,想想果然是自己走錯了,一直在繞圈。

沒過多久,只見前頭帶路的那個姑娘連忙跪下,昀初抬頭,只看了一眼也連忙行大禮,正前方屹立著的是豫安王和禎平王兩位王爺,因剛剛見過豫安王,通過相似的衣冠,昀初很確信旁邊那位就是這華麗王府的主人,今天的主人公禎平王。

禎平王叫起來,那姑娘剛想解釋,豫安王便笑著說:“這不是剛剛在席上送你篳篥的姑娘,方才沒細問,你是哪家的?”

昀初又福了福,如實回答:“臣女是軍需監(jiān)郎將穆雷之女穆昀初,承蒙王爺厚愛邀約,特赴王爺壽宴,只因在席上弄臟了衣衫,由嬤嬤引領(lǐng)到后院更衣,不慎忘了回去的路,故而請這位姑娘帶路。”

禎平王揮手,那帶路的姑娘謝恩之后便離開了,這時豫安王叫昀初起來,一眼便瞧見了她頭上戴著的芍藥,笑意涔涔地說:“本王聽聞穆雷邊將出身,行伍之人多粗鄙,沒想到竟然生了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昀初覺得臉紅,又不想在這樣的話題上糾纏,于是回答道:“臣女生在邊關(guān),五年前感沐圣上隆恩,舉家擢遷至京,京城水土養(yǎng)人,天子腳下朗朗乾坤,臣女才得以教化不至粗鄙?!?

昀初心想,這樣回答總沒錯吧,誰都喜歡別人拍馬屁說好聽的。豫安王倒是笑得爽朗,沒想到禎平王卻淡淡地說:“你可比你爹會說多了。”

這時候,如薰的出現(xiàn)對于緊張局促的昀初來說簡直如同救星一般,她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兩位人中之龍行了禮,然后才替昀初解圍,說她因生在邊疆,方向感極差,所以才冒冒失失沖撞了二位王爺。

如薰是宰相之女,常有機會進宮,所以對二位王爺自然比較熟悉,禎平王笑著說:“如薰妹妹過慮了,穆小姐除了是個路癡,還算知書達禮,可見穆家教養(yǎng)不錯?!?

如薰聽完便笑嘻嘻地拉著昀初行禮告退,走出一段路后,昀初才輕撫胸口,驚魂甫定地說:“果然皇室自帶威嚴,現(xiàn)下我終于明白我爹為何每次上朝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了?!?

如薰指了指她的頭,笑著罵道:“沒出息的丫頭,北堂一族自高祖起就以仁孝治天下,皇子皇孫們極少有蠻橫粗暴的,肆其和靖之兩位王爺都是皇后生養(yǎng),圣上教導(dǎo),性情都不差,只是靖之王爺清冷一些,不過相處久了就覺得還好。”

如薰果然是宰相之女,能夠如此熟稔地稱呼二位皇子的名諱。昀初心想,圣上在給二位皇子取名的時候一定是壯志滿襟、胸懷天下吧。

在回程的馬車上,如薰才細細打量更衣之后的昀初,真切地說道:“果然是長開了,前幾年你剛從邊疆回來,怯生生、干巴巴,除了眼睛大而明亮,全身上下真不知道該往哪兒瞧?!?

昀初自然沒法否認,西北黃沙漫漫,常年干旱缺水,怎么可能生得白皙水靈,哪里像自小長在京城中的如薰,爺爺是開國大將,父親位極人臣,眼下就只有這么一個獨女,偏偏又知書達禮,生得花朵一般,用自己父親的話說,除東宮不可匹配。

“妹妹覺得兩個王爺哪個好?”正在昀初歪著腦袋意綿綿地看著這個一直照料幫扶,卻沒有絲毫血緣關(guān)系的姐姐時,如薰突然悄聲地問她,昀初差點沒聽清楚?

“什么?”她愣了愣神。

如薰又湊到她耳邊問她:“禎平王和豫安王,妹妹覺得誰更好?”

這真是把昀初問住了,因為他們兩個,她都只有一面之緣,大部分時間都低著頭,如果只看長相也各有千秋,實在說不清誰好誰更好。

昀初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如薰也不再難為她,任由她呆呆地坐著,直到穆府大門。

管家和丫鬟在府門等候多時了,穆家的馬車早都回來了,昀初下車之后,再次邀請如薰進府休息,如薰借口天將下雨且家中父親等候婉拒了。

進萱堂拜見了父母,穆夫人才察覺女兒換了衣服忙問緣由,昀初如實相告,并說自己見到了傳說中的兩位王爺。

“哦,是嗎?那昀兒覺得哪位王爺更好?”穆夫人好奇地問。

昀初再一次愣住了,不過想想也是,當(dāng)今圣上就這兩個已經(jīng)成年又封王的皇子,偏偏又不相上下,無論是外貌還是才干,都令人愛慕欽佩,也怪不得東宮之位一直懸空,想必圣上和群臣也很頭疼吧。

昀初稍加思索,認真地回答:“豫安王平易近人,和睦可親;禎平王,”她沉吟了一下:“禎平王有點清冷,不過只是對我,對如薰姐姐就很熱情。”

這時穆老爺發(fā)話了,他飲了口茶,淡淡地說:“如薰是宰相之女,無論哪位皇子繼位,都得倚仗周家,就連圣上都十分抬愛,更何況是其他人呢?!?

穆夫人皺起眉頭若有所思,昀初眼看氣氛不對,連忙說:“我們家既富足安穩(wěn)又不十分顯貴,無論將來誰主東宮誰執(zhí)掌天下,都與我們無關(guān),父親就本本分分做大周朝的五品官,女兒就在父親的庇護下安享富貴,一生平安順遂?!?

說得老兩口喜笑顏開,本來從一個邊將擢升到京城已經(jīng)十分不易了,穆家早已感念天恩,心滿意足了,從未有過多的欲望。

回到閨房,坐到妝臺前,昀初照鏡子才發(fā)覺頭上那朵芍藥花早已不知去向,也許是在王府的時候匆忙遺失的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有幾聲悶雷的感覺,應(yīng)該是大雨將至了,昀初的貼身丫鬟東籬去吩咐廚房燒水給小姐沐浴,又去夫人處取小姐裁衣服的綢緞,不大的閨房就剩昀初一個人默然佇立,看著窗外昏暗的天空,她有些惆悵。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她喃喃而出。

此時,王爺正在廊下背手而立,手里把玩的正是那朵匆忙掉落不太新鮮的芍藥花。

管家走上前來復(fù)命:“回王爺,各位公子小姐已經(jīng)平安歸家,剛宰相府差人來回話,說他們家老爺現(xiàn)下已經(jīng)大安,多謝王爺掛念?!?

禎平王有著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的氣質(zhì),他聽完管家的回話隨手一揮就叫去了,又突然讓回來,問今日宰相府送的是什么壽禮。

管家回道:“一個京城有名的戲班子,給王爺助興的。”

“今日唱的什么曲兒?”王爺又問。

管家稍稍思索了一下便說:“《點絳唇》。”

禎平王嘴角帶笑,吩咐管家去預(yù)備回禮。

版權(quán):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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