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斯小年

時沐將最后一口雞蛋全部塞進嘴里，急忙忙拿起門口掛著的書包，右手扒起鞋子便往外沖。邊跑邊說：“奶奶，今天中午我不回來吃了！”

廚房里正忙著收拾的老人聞聲探頭?！罢O呦，慢點！”在圍裙上擦著濕手，嘟噥著：“這孩子。”轉身又繼續(xù)去忙活。

早晨的氣候十分濕潤，朦朧的水汽似乎還浮在半空中。時沐家在一條悠長的巷道里面。她踩在結實堅硬的青石板上，跑過鄰居家時，被栓在院門口的大狗見到遠處飛速跑來的身影，掙著鐵鏈子像外撲去。

“汪汪汪！”

時沐被嚇的一個激靈，半個蛋黃梗在喉嚨?！翱瓤取取！彼黄韧Ｏ履_步，紅著臉趕緊拍胸脯，另一只手指向朝她齜牙咧嘴的大狗，緩了好一會兒才說的出話：“你這個大狗子，怎么一點禮貌都沒有呢！啊？”

她生氣地瞪它一眼，那狗似乎也覺得這主惹不起，喃喃縮著頭，喉嚨里卻還發(fā)出低沉的嗚吼。

時沐低眼看了眼手表，完蛋，要遲到了！

她狠狠留下一句：“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又開始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跑起來。

………

今天是時沐打暑假工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她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里找到的兼職，老板頂著中年發(fā)福的啤酒肚，看著女孩偏瘦弱的身子，摸著下巴思量再三?？赡桥⒁荒樥?，直起脖子做下保證：“老板，你就放心吧，我很能干的！”汪老板心一軟，又被這話給逗笑了，勉強留她當個前臺收銀的。

好不容易找來的工作，怎么能第一天就遲到呢？

等時沐趕到時，老板正站在她的位置上，背著手看著她走進來。她訕訕摸摸鼻子，沒辦法，只好賠笑了。老板冷冰冰掃她一眼，示意她進前臺來，又在背后叉腰站著。時沐只覺得后背一陣涼颼颼的，不敢回頭，不敢亂動，站直了腰裝模作樣地對著客人使出百分百的天使笑容。約莫過了許久，她才感覺到身后那人已經離開，“呼—”長長呼出一口氣，渾身輕松了不少。

由于處在黃金地段，從上午起，店里的生意就好的不得了，時沐心想，可能今天一天把這前十六年的所有“歡迎光臨”和“謝謝惠顧“都說完了。又跟著比她年長幾歲的姐姐學著使用收銀機，一直忙到下午三點連口飯都沒吃。

到了四點鐘換班的時間，她把上午的賬清了遍，沒出差錯才下班走人。要不要跟老板打聲招呼？畢竟早上來晚了。時沐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算了吧……她整理好東西，正打算出門，聲音卻在后面響起：“那小孩，叫什么來著？時沐，下不為例！”她轉頭，那人將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提給她。

時沐接過，里面是一根雪糕。她看了看手中的雪糕，又有些拘謹?shù)乜戳搜劾习澹骸爸x謝老板…”

他沒多說什么，直接轉身離開。

時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手中提著袋子，看著馬路上人來人往，車輛鳴笛錯行，臨近黃昏時橘色的太陽，如同一抹色彩定格在空中，忽然覺得心情還不錯。

或許這樣的小小的善意，也能讓她歡喜許久。

……

推開吱呀的木門，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位老人坐在小凳上，在屋門口擇菜。時沐在她身邊蹲下，滿眼笑開：“奶奶?！崩先搜g圍著藏藍色的圍裙，手中動作沒停，拿起布滿深褶的手背擦擦她的臉：“快去收拾收拾，奶奶包了餃子。”“好！”

屋內燈光很暗，家具少而精簡，十分整潔樸素。時沐洗完澡穿上白T恤走出來，熱騰騰的餃子已經出窩，兩副碗筷擺在桌上。她去盛餃子，掀開鍋蓋，白色的小芝麻浮在湯面上，咕嚕咕嚕向上冒著熱氣。她掂量了一下，又從面前這碗中撈出幾個放入另一副里。

她坐在桌前，一手拿著勺子吹著熱氣，右手老實地攀在桌邊緣。時沐小心嘬了一口，燙到了舌頭，她微微皺眉：“奶奶，最近又下雨，你腿腳不方便，這幾天就少些做事?！?

“不做事，不做事做什么？我這副老骨頭還有什么講究的？”老人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低沉而穩(wěn)重。

“我在掙錢?。∥以陲埖昀锕べY也不低，過幾天要輕松一些，趁暑假這兩個月也有好幾千塊?！鄙倥畧远ǖ恼f。

“……對了，中午還包飯，省了我的飯錢呢！”

她坐直了身子，廚房卻沒再說話了。她等了一會，似乎沒等到她想聽的話，眼中多了幾分氤氳，抹抹眼睛。

多了幾分撒嬌的語氣：“奶奶，快點來吃了！湯都涼了?！?

……

第二天一大早，時沐便被一通電話吵醒。她摸起手機，帶著鼻音：“喂…”

“時沐，你今天什么時候下班啊？”是干凈清爽的女聲。

時沐將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無奈的說：“唐然，現(xiàn)在才六點！”

話語還沒落那邊便搶著說：“我知道我知道，那你今天什么時候下班呢？”

即使沒見著她，時沐也能想象到電話那邊的女孩一定在床上開心地滾來滾去。“大概四五點，怎么了？”

“嘖，你忘了！今天你答應的陪我去買禮服的。”接著傳來噼噼啪啪的響動。“我都選好款式了，今年的文藝演出我絕對要上！”

時沐扶額，一鼓作氣坐了起來，穿起拖鞋去廁所：“好，我下了班再陪你去?！?

掛斷電話，她站在鏡前，端詳著鏡中那人。皮膚白皙，五官溫和秀氣，剛起床頭發(fā)有些凌亂，蓬松及胸前，卻添了幾分美感。她將頭發(fā)攏在耳后，雙手接在水龍頭下，慢條斯理地洗臉。

出門的時候，奶奶還沒醒，時沐便煮了兩個雞蛋，臨走前浸在溫水里，又給奶奶留了張字條，提醒她記得吃。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少了，活也相對輕松許多。前臺沒客人了，時沐也去幫店里拖地收拾餐桌，搞清潔的林阿姨看著她也笑瞇瞇的，多懂事的孩子啊。這一天力氣使得多，餓的也快，再加上沒吃早飯，即使工作餐只有兩個素菜，配上丁點肉，她也吃了兩大碗米飯。

估摸著到點了，她收拾了一下準備下班，就看到唐然在玻璃外面笑著朝她揮手。

在街上走著，唐然絕對是回頭率極高的主。天生長的漂亮出挑，要是時沐說，最好看的還是她那雙大眼睛，睫毛濃密卷翹，瞳孔染著些許棕色，帶份異域風情。按照唐然自己的話說，“從小便精致的像個洋娃娃?！?

此刻她穿著小香風套裝，戴頂貝雷帽，連忙跑向時沐，親昵地挽起她的手，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小沐，你工作累不累啊？”唐然好奇的問，“有沒有很多帥哥來吃飯！”

時沐給了大小姐一個白眼：“干活你說累不累！而且?guī)浉鐩]有，長得像老虎的老板和像黑熊的師傅倒很多?！?

“啊———”唐然失望地叉了下腰，轉念又說：“我也希望出來干點事，總比天天在家無聊的啃書皮強，可惜我媽不讓，說什么女孩子不安全……”

時沐瞇眼笑了，輕拍她的頭：“誒，您這大小姐的命，想去體驗民生都難喲。”

去商場之前，唐然打算先去趟琴行。進去之后，唐然的鋼琴培訓老師帶領著她辦理些考級手續(xù)，時沐便在大廳等著。她坐在大廳門口，看著人來人往，從四五歲孩子到與她同齡的學生進進出出。都說孩子的藝術本領都是父母用錢砸出來的，時沐忽的心頭無言的有些堵，隱隱說不出話。她問自己為什么難受呢？好像不是羨慕他們家境殷勤有錢砸，卻像是，有那樣全心陪伴栽培他們長大的父母，能給予無私的關懷和愛，十分的求之不得，十分的，令人羨慕。

過了約半小時，唐然還沒出來，時沐決定起來轉悠會兒吧。扶著樓梯上了三樓，裝飾明亮干凈，正廳處放了架鋼琴，該樓層分為左廊和右廊。左廊沒開走廊燈，更顯得昏暗。時沐猶豫了會，走了過去。

這是間大琴房，隔著玻璃窗，隱約看見里面裝飾氣派，精致地毯上，平穩(wěn)的安放了架素雅干凈的白色鋼琴，卻又覺得與中國風的裝飾風格不太匹搭。

時沐有些好奇，輕步向深處走進，來到門前，紅木雕刻的門虛掩著。

就進去看一眼，沒關系吧？

她推門進去，窗簾半掩，落地窗映入了黃昏金色的光線，落在復雜圖案的地毯上。室內一半陰暗，一半溫暖，自然地形成了分界線。

時沐摸著門旁的墻壁，想要開燈。抬手卻摸到了什么柔軟的，，就像皮膚的觸感傳來。她征了一下，下意識收回手，卻在這時猛地被人抓住。

她驚呼一聲，使勁抽回手。

“噓！”

一道男聲從頭頂響起，低沉，卻不知多了幾分什么味道。

時沐被驚到了，私自闖入別人的琴房，的確是她的錯。她想都沒想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馬上出去?！甭曇粜⌒〉模宋说南裰恍∶鄯?。

那人在黑暗中一愣，卻又噗呲笑了。

她轉身想走，發(fā)現(xiàn)手腕還被那人緊緊捏住，剛抬頭卻皺起了眉頭，很濃的酒味，逐漸包圍住了她。

“你……你放開。”她抬頭小聲說。

“你說什么？”那人頭低下來，似乎聽不清楚。時沐看著他，他眼睛藏在細碎的劉海下，眼波很深，似有些疲憊的睜著。

那人毫不避諱的回望著她的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時沐正了正色：“那個，我說你把手……”

話還沒說完，那人忽的將頭壓下來，無聲吻住了她。

時沐頓時腦子一空，眼睛瞪大，看著近在咫尺的那雙長長睫毛下的迷離雙眼，靜靜地，看著她的。

那人向前伸手試圖攬住她的腰，理智就在這一刻恢復，時沐猛地推開他，轉身便跑著逃出去。似乎昏暗的走廊比來時更長。

出了三樓大廳，一下樓梯，就看見唐然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她慢慢走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心跳快的過分。感覺做幾個深呼吸平復一下。唐然轉頭看到了她朝她跑來：“小沐，你干什么去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時沐理了理被風吹起的頭發(fā)，避開她的眼睛拉著她向外走：“我上樓看了看，快走吧。馬上天黑了?！?

唐然也不深究，隨她拉著出門。

這一路上，時沐胸口像結了張蜘蛛網一般，理也理不清。她抬手摸摸嘴唇，清列的酒味還留在口腔中，那人發(fā)后那雙眼睛一下下刺激著她的心。

同許多電視劇一樣，時沐的青春故事，似乎就是在這一天，著急的轉了個彎。后來的她幾番試圖拉直這條軌道，卻不知天命還是人為，這條路，只能往盡頭走。沒有回頭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