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著你回來

那天剛到公司，心里突然就煩躁起來，坐立不安，又弄不明白因何不安。

眺望窗外，凝固一般的湛藍的海面上，點點白帆，停滯不動。坐到桌子前，翻看著一份重要的項目計劃書，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某種不祥的預(yù)感向我逼近。頭腦中忽然掠過家鄉(xiāng)的影子。

不一會兒，手機驟然響鈴，異常尖利急促。我的手抖了抖，手機差點沒滑落出去。是荊偉的號碼。荊偉是我的表妹夫，在老家那邊以炒房地產(chǎn)為業(yè)。

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在大連讀大學(xué)，畢業(yè)后原地就業(yè)結(jié)婚，與父母南北分居，年近花甲的父母就成了我內(nèi)心潛伏的牽掛。

大舅出事了！荊偉焦灼的聲音。他大舅就是我的父親。

你大舅？怎么回事？我的大腦嗡了一聲。病了？

剛剛檢察院的人從公司帶走了他。

因為什么？

不知道?。?

你大舅母知道不？

不知道。沒敢告訴她。

對，千萬別告訴她。她要是知道了，就壞了。你先去了解情況，我這就往回趕。

知道了，大哥。

急火火回到家時，心口還在撲通撲通地跳著，氣喘吁吁。妻子惶惑地上下打量著我。

你怎么了？

老爸，老爸出事了！

怎么了？

估計是經(jīng)濟方面的吧！被帶走了。快給我準備衣物，送我去高鐵車站。

回去怎么辦呢？找誰給擺事兒呢？妻子一邊麻利地幫我收拾衣物，一邊問。

找老叔唄！也不能找二叔，二叔正在北京住院養(yǎng)病呢，先別驚動他了。

老叔啊？……妻子念叨一句，轉(zhuǎn)頭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父親兄弟三人，姐妹兩人。他是老大，在吉林省松江縣國有商業(yè)總公司任總經(jīng)理。二弟原在另一個地級城市做副市長，兩年前轉(zhuǎn)調(diào)當?shù)卣f(xié)了。老弟，也就是我老叔，年輕有為，三年前調(diào)到黃榮縣公安局作代理局長。

父親八年前還作副總時，響應(yīng)政府關(guān)于“招商辦企，帶頭致富”的號召，自己開辦了兩家企業(yè)，一家服裝商場，一家大酒店。母親有點精神上的疾病，平時正常，一旦受到刺激，就瘋瘋癲癲。后來父親升為老總，縣委還給他掛了一個縣委副秘書長的頭銜。父親公務(wù)繁忙起來，自家的生意就受到了影響。母親又不會經(jīng)商，妻子沒有工作，所以父親就提議讓妻子回去打理。妻子在那里二年，培養(yǎng)了幾個成熟的管理人員，待企業(yè)走上正軌之后，就撤回來了。

不過，她倒是常常提起老叔。因為那時候，老叔正是松江縣公安局的副局長。有一次，我倆出門旅游，遇到航班延遲，閑聊就聊到了老叔。

老叔和老爸是親兄弟么？她疑惑地盯著我的眼睛問。

你說啥呀？一架飛機騰空而起，我懷疑沒聽清楚。

我是問，你老叔和老爸是親兄弟么？

你說啥呢？你咋啦？等飛機等迷糊啦？怎么不是親兄弟？

可是我怎么感覺不對勁??！

怎么不對勁了？

感覺不怎么親近??！老叔很少去看老爸，過年也只是打發(fā)孩子送點東西而已。老爸過生日時，都得給他打電話他才參加，有時打電話了也沒參加。

老叔很忙唄！

可是，我感覺不是那么回事。他和二叔比可絕不一樣，二叔那么大官兒，可對大家的慈愛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希望親人們都好……咋不那么回事了？你說說看！我生氣地打斷她的話。

比如說吧，公安局檢查消防，去咱家酒店，一次也不比別人家少，還要罰款。警察們私下告訴我說，只要你老叔過個話就一切OK了，我就找老叔了，他也答應(yīng)了，然而他根本就沒過話。還有，有人要給老叔送服裝，人家考慮關(guān)系，就到咱家商場去選，捧場嘛。誰想到，那人討好似地現(xiàn)場和老叔通話之后，說聲抱歉就離開了。后來才知道，是老叔說咱家服裝檔次低，讓人家另選別處的。只有一次，他到店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說，一會有人來給他買衣服，就要這件。這件的標價是3000元。很快有人來付了款，我還給人家打85折。結(jié)果呢，老叔拿了錢走人，我們還賠了折扣。他倒是對二叔二嬸很好，常去探望。二叔家有個大事小情，他必跑前跑后。你說說看，老叔這人……胡扯！老叔才不是那種人呢！再說，他和老爸老媽的關(guān)系也好得很。老爸結(jié)婚的時候，老叔才幾歲，還吃奶呢，是老媽經(jīng)常抱著哄他。我記得以前家庭聚會，老叔必要在酒桌上隆重地敬老媽一杯酒，還說了一句：老嫂比母！這話說得全場熱乎乎的，老媽興奮了好幾天，連說，你老叔知道感恩?。习志瓦€用說么？那是他親大哥??！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是那么回事。那就是老叔如今變了。我們家境越來越好，老叔似乎并不高興，甚至有點……你知道個屁！你才在松江幾天。我呵斥道。

行李箱收拾好了，妻子開車送我去高鐵車站。高鐵車站很偏遠，車流也不順暢，我的心恨不得飛出去。

要不要多準備些錢呢？

干什么?。?

有些關(guān)系得疏通的。

不是找老叔嘛！

老叔就不用了么？

見我狠狠地瞪她一眼，她馬上正姿駕車，稍稍加速，不再言語。她了解我此時此刻的心情。父親今年正好60周歲，高血壓，心臟病都很重，經(jīng)不起折騰??！

荊偉電話打過來了，我急忙接聽。

那邊什么情況？我搶先問道。

是縣檢察院辦案，剛來的檢察長姓尚，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瞄準了商業(yè)公司，那是縣里面最惹人眼紅的國有企業(yè)。還好，聽說他和老舅是警校同學(xué)。荊偉稱呼老舅，我稱呼老叔。

我老叔知道么？

我老舅應(yīng)該還不知道。

你大舅到底是什么事？

好像是，懷疑他受賄吧！大哥，你回來就好了，讓老舅出面疏通疏通，大舅應(yīng)該就沒事了。

拿起手機，我撥通了老叔的電話，老叔口氣仍然是那么親熱。我簡單敘述了事情，末了，問：老叔，尚檢察長是你同學(xué)么？

是?。?

老叔啊，那就好辦了！我的心一下子亮堂了。

你爸受賄多少錢？都交代了什么？老叔的語氣忽然凝重，我仿佛看到了他那雙大眼睛注視著我。

我不清楚??！老叔啊，我到了松江就和你聯(lián)系！

好吧。

和老叔通完電話，我轉(zhuǎn)臉看著妻子，想說：咋樣，老叔不像你說的吧！妻子看我一眼，仍是欲言又止。

雖說我不相信父親會犯法，但檢察院也不會憑空就把人帶走啊！如今這社會，特別是父親那個單位，不發(fā)生點經(jīng)濟問題，好像都很難。好在有老叔在。

我和老叔從小到大，感情深厚，雖然他只比我大4歲，我卻沒有一點同齡的感覺，總感到在老叔面前，我是弱小的，無助的，是孩子，需要他的關(guān)愛。而老叔是我最親最敬最給我依靠感的長輩，每當我遇到難事，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老叔。

我常常憶起小時候，那時我們都在農(nóng)村居住。我家距離爺爺家有20余里路，每當過年時我去，老叔必要用自行車歪歪斜斜地載著我玩，帶我去看電影。逢人就得意地說，你看，這是我大侄子！

我讀初中時，老叔已經(jīng)是警校學(xué)生了，他一放假就會騎著自行車，從爺爺家到我家看我，給我送課外書刊。有一次送給我一本《謝老詩選》，是1980年出版的謝覺哉的詩集。書里面有我認真閱讀的筆跡。現(xiàn)在還在我的書箱里珍藏著，那是我們爺倆感情的見證。他那時穿著白警服，藍褲子，大蓋帽，我炫耀地告訴同學(xué)，這是我老叔。

讀高中時，老叔已經(jīng)參加工作了，他常常去學(xué)?？次?，給我買吃的，背著老嬸兒給我錢花，鼓勵我好好學(xué)習(xí)，要超越二叔，光宗耀祖。

大學(xué)我是考上了，事業(yè)也有了，卻是平平庸庸，沒有出人頭地，沒有光宗耀祖，必是讓老叔感到失望了吧。工作以后，有一兩年的時間，逢年過節(jié)，我還是能和老叔接觸的。那時的老叔，非常推崇一本書，就是《厚黑學(xué)》。他頗有體會地說，要想做事成功，就必須仔細研讀其中之妙。只是我對官場無趣，也沒放在心里?！逗窈趯W(xué)》到底是一門怎樣的學(xué)問，我至今也不了解。后來就很少回老家了，也就很少和老叔聯(lián)系了。只是聽說，這些年他熱衷仕途，有些曲折，不無艱辛。

有一年我回家過年，父親組織大家來吃飯，二叔因出差未參加，老叔借著酒勁，抱怨二叔不講親情，不提拔他。他的同學(xué)大都提拔了（肯定包括那個尚檢察長），只有他還在原地打轉(zhuǎn)。他說都不敢參加同學(xué)會了，感覺自卑。不過聽說老叔很快就有機會了，只差正名，組織部門已經(jīng)內(nèi)定了。

一想到老叔，我就感覺心底堅實而溫馨。

下車時，已是黃昏時分了。700公里的距離，溫度低了兩三度。在大連還能看到一點點殘余的綠色，這里則是灰突突的，天氣也不好，霧蒙蒙的。據(jù)說吉林的霧霾比遼寧嚴重?？磥韺賹崱?

我沒回父母家，雖然很想母親，但還是擔(dān)心被她看出什么反常來。母親雖然年邁，卻很聰明，眼睛很毒，有事是瞞不過她的。想想還是別去惹她了。

到了荊偉家，表妹已經(jīng)把飯菜準備好了，我顧不得吃，就給老叔打過去電話。我以為老叔會到松江來，與大家共同研究父親的事情。因為這邊還有大姑，二姑等親屬。然而他的電話是忙音。我接連打了二十多個電話，仍然是忙音。過了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還是忙音。這樣的情況多是號碼被對方設(shè)置到了黑名單里面，但這是絕不可能的。他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通話呢。公安局長嘛！我估計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在家吧？就給老嬸兒打過去，響了一陣兒，老叔接聽了。

老叔，我到松江了，在荊偉家呢，大姑二姑都在。我在“大姑二姑都在”這句話上加重了語氣。

哦，回家啦！

我爸的事……

你爸的事我剛才和尚檢察長通電話了，你去見見他吧！

喔……他怎么說？

你去見見他，提我就可以了。完了我們再聯(lián)系！我一會把他手機號給你發(fā)過去。

老叔掛斷電話，而我意猶未盡。旁邊的荊偉，表妹，姑姑們還怔怔地望著我。我也感到和老叔的這個通話過于草率，或許老叔太忙，或許我沒說好吧！想到這，不由得暗暗自責(zé)：自己真成書呆子了。

老叔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讓我去見尚檢察長。放下電話，我故作輕松地說道。

好啊好啊，你老叔和尚檢察長是警校同班同學(xué)呢！二姑說。

真擔(dān)心大哥的身體啊！大姑的眼里淚光閃爍。

我和荊偉到了縣檢察院，門衛(wèi)說下班了檢察長不見當事人。我這才想起老叔還沒把尚檢察長的電話發(fā)給我呢。我就給老叔打過去，還是忙音。我發(fā)了一則短信：老叔，急事，請接電話。過了一會又打，終于接通了。

老叔啊，號碼還沒告訴我呢。

什么號碼？

尚檢察長的號碼啊！

他噢了一聲，說：你現(xiàn)在就記吧。他快速說完，不等我說話，電話已經(jīng)掛了。我撥通了尚檢察長的電話，他說，上樓吧，我正在辦公室值班。尚檢長客氣地接待了我們。

別人舉報他索賄30萬。夏檢察長語氣重重地說。

他自己承認么？

他現(xiàn)在還沒承認。

尚叔，我父親身體不好，您又和我老叔是親同學(xué)，請您多關(guān)照！

一定盡力。原來不知道有這層關(guān)系??！只是這是上訪案件，領(lǐng)導(dǎo)很重視啊！

這時進來一個矮矮胖胖的人，尚檢察長笑著對我介紹說：這是李副檢，也是你老叔同學(xué)。

李叔好！我站起來說。

坐吧，大侄子！李副檢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

回到荊偉家，我又給老叔打電話，想把情況向他報告一下。

老叔啊，我見到尚檢察長了。對了，還有你一個姓李的同學(xué)，是副檢察長。都挺熱情的，但是我覺得，這么大個事情，您是不是親自回來一趟和他們面談呢！

好的，我明后天回去一趟面見老尚他們。對了，荊偉在不在？

我把電話遞給荊偉。

好的好的，荊偉放下電話說，老舅在這里的兩套房子要出手，讓我?guī)退?lián)系買家。

三天后，老叔沒過來。

父親在看守所里捎信讓家里送藥。捎信的人說，父親什么也沒承認，但是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血壓到了220。大家就商議說，趕緊找你老叔吧！這么大的事情打電話是說不清楚的，還是見面研究研究吧！荊偉因為要接待買老叔房子的人，就安排司機載我去黃榮縣。黃榮縣和松江縣之間距離40公里，正在修路，坑坑洼洼，還要繞行，十分難走。

荊偉的寶馬車暢通無阻，直接駛進公安局大院。后來我才注意到，荊偉的車牌就是黃榮縣的牌號**666。進了大門，正對面墻是一個高大的公示版，是機構(gòu)圖示，有相片，標注著職務(wù)。從上面往下，濃眉大眼的老叔，警號是002，位于第二層。第一層空著，能辨別出原來的相片撤掉了。以下是大隊，辦公室之類。我就想，很快，老叔的相片就會放在第一層的，警號也必變?yōu)?01。

一個勤雜工正在老叔的辦公室內(nèi)清理衛(wèi)生，老叔坐在老板臺后面通著電話。我進屋的時候，他沒看我，通話很投入。老叔發(fā)福了，臉胖乎乎的，沒有以前帥了，頭發(fā)也不再那么黑亮了，能明顯看到兩側(cè)霜染似的鬢角。但是，他面色紅潤，談吐豪爽，透出領(lǐng)導(dǎo)氣質(zhì)。

哈哈，好的，為了大哥你，我就違規(guī)一次吧！老叔對著話筒，熱情地笑道。

老叔合上手機，放在桌上，示意勤雜工拿水，低頭點燃一支煙。勤雜工就在墻角的箱子里抽出一瓶礦泉水給我。

老叔！我擰開蓋，忙喝一口，親切地叫道。

從看到老叔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心暖暖的，眼窩熱熱的，仿佛是離家許久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見到了親人。老叔抬頭看我，眼神親熱，不過隱約似有一層霧狀的東西遮掩著。這層霧狀的東西讓我感覺些許的陌生感，也許是很久不見的原因或者是場所的原因吧。

你爸受賄多少錢？他是怎么交代的？老叔又問起這個話題，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兩個深邃的黑洞，表情也有點怪異。

尚檢察長說，有人舉報他收了30萬。但我爸沒承認。

唉，好吃的再好吃總有一天要撂筷子的。你爸霸在那個位置太久啦！如今發(fā)生這事是必然的！他拉長聲音說。我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想太多。

我爸捎信說要藥。他心臟病很重，血壓也高……老叔打斷我的話。

目前來說，你爸的事很難辦??！

我想我爸應(yīng)該不會收人家錢的，咱家也不缺錢，是吧！對了，老叔，您不是說要回松江和尚檢察長見面么？

不用回去了，老尚知道這層關(guān)系，他知道怎么做。

那能不能和尚檢察長說說，讓看守所照顧一下我爸，他身體……行，我和老尚說說吧。話音未落，老叔拿起旁邊的手機，掀蓋。我的心頭一陣喜悅，但老叔翻看了一陣又合上。

這時，進來一個中年警察，滿臉堆笑，看樣子，應(yīng)該是個隊長之類?？次乙谎郏囂街f道：局長，有件事……沒事，說吧。老叔把身子往椅背靠了靠，矜持而溫和地看著那人。

我朋友想選一個車牌號碼。那個警察拘謹起來，臉色有點發(fā)紅。

老叔哈哈笑了兩聲，往煙缸里輕輕撣了撣煙灰。

好吧，既然你說了怎么能不行呢？不過，就這么幾個緊俏號碼，不能隨便給?。?

那人又瞥我一眼，對老叔意味深長地說：謝謝局長，哪天我讓那朋友過來看你。

房舍維修的事安排好了么？

我辦事你放心，選的工程隊就是局長你交代的那個姓楊的。

那人笑著走了，老叔站起來，問我：在這吃飯不？其實已經(jīng)是中午了，我的肚子咕咕叫著。但我說，不了，老叔，我回去了。那好吧！他說。

回到松江，大家都在荊偉家等著消息。而我實在沒什么可以告慰大家的，裝作很疲倦的樣子，進到里屋就要睡覺。大姑跟著進屋，問，咋樣??？老叔正在辦呢。我說了一句就閉上眼睛。大姑走了之后又睜開眼，父親慈祥而憔悴的面容就在我的眼前，他眼巴巴地望著我……想到我選擇與父母分居兩地，沒有機會盡孝，本來就愧疚，如今體弱多病的父親身受囹圄之苦，而我做兒子的，卻是無能為力，不禁淚水縱橫。

又過了兩天，荊偉在公安局的朋友偷偷傳來消息，說一清早就把父親換押到市里看守所了。這說明檢察院不僅沒有放松，反而在加大力度。大家都感到了事態(tài)的嚴峻?？磥?，檢察院不把父親治個罪是不罷手的。

趕緊去找你老叔吧！大家都說。為了使老叔感到的壓力更大一些，我讓荊偉和我一同去。這荊偉人極機靈，見多識廣，能說會道。老叔調(diào)走后，他在松江的很多私事都是荊偉代為料理的，因此深得老叔信任和青睞。

黃榮公安局院內(nèi)正在進行施工，垃圾、建筑材料、設(shè)備和工具，亂糟糟的，占據(jù)了大半個院子。車子只能停在院外，我們步行進入。院子很大很深，四圍都是高大樹木，光禿禿的，樹下是一層厚厚的枯干的落葉，經(jīng)風(fēng)一吹，滿院亂竄。

我和荊偉進屋后，老叔坐在老板臺后邊，沒有看我，轉(zhuǎn)臉望向荊偉。

看房子的倒是有好幾個人，但是給的價錢不相應(yīng)，暫時能賣么，老舅？

先不急著賣，你先談著價錢吧！

亮子是不是處對象了？荊偉樂呵呵地問。亮子是我老叔的兒子，在市地鐵公司上班。

是??！先前自己處的對象被我攪黃了，現(xiàn)在這個不錯。老叔興奮地說，女孩家有兩三億資產(chǎn)呢！

荊偉真是老道，不急著切入主題，而是事先鋪墊，提高對話環(huán)境的溫度。所以當說到主題時，老叔的態(tài)度比以前耐心多了。我不禁暗暗佩服，經(jīng)商的人就是有道。

看來我真得親自見見老尚了，這家伙是不是非等著我去看他呢！幾天前，他電話里和我說，你們黃榮有全國最大的服裝廠，給我弄兩件皮夾克吧！這次我給他帶過去。

老叔，衣服多少錢，咱們出錢！我急忙插話。

不用，我去服裝廠，不用給錢的。老叔終于轉(zhuǎn)向我，看我一眼，往煙缸里撣撣煙灰，話語輕快。

那老叔啊，你就盡快吧！我把脖子抻向老叔的方向。

是啊，老舅，你就盡快吧！荊偉也說道。

嗯，好的，我明天就去！老叔把煙頭在煙缸里用力戳了戳，站起身，喊來上次我見到的那個滿臉堆笑的警察，要安排我們吃飯。我連說不用，說家里面的人都惦記著呢！

車子駛出黃榮縣，我和荊偉心情大好，才注意到原來天氣也是出奇的好。天空高遠，原野空曠。我搖下車窗，大口呼吸著這秋末冬初的清爽。掩飾不住地高興，父親的事情就快出頭了。

剛回到荊偉家，老媽的電話就打過來。我環(huán)視了一圈，大家都小聲說：沒和你媽說，我才接聽電話。

兒子啊，你爸那天電話告訴我說他出差了，怎么到現(xiàn)在一個電話也沒有呢？我給他打，總是無法接通呢。

啊，媽，沒事，我和我爸通電話了。

是么？也不知他血壓和心臟咋樣？

沒事啊，他很好，大約幾天就回來了。

兒子啊，你說我這幾天怎么總做惡夢呢？對了，還夢見你老叔哭得鼻涕老長，就像小時候那樣子。你老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你快打電話問問。

媽，你別胡思亂想?。∥覄偛胚€和老叔通電話了呢！大家都挺好的。

兒子啊，你在大連怎樣啊？安寧的心臟病好了沒呢？我大孫子呢？（安寧就是妻子。）我們都好，你就別惦記了，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也不知咱家的生意咋樣？

都挺好的，荊偉昨天還和我通話，說生意不錯呢！

放下電話，我感到眼睛澀澀的，揉了揉，還是澀澀的，又揉了揉。手指濕濕的，涼涼的。見大家都望著我，我忙低頭轉(zhuǎn)身避開。

第二天的早上，我又給老叔打了一個提醒電話，他說知道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就想象著老叔和尚檢察長推杯換盞的情景。夜里夢見父親回來了，須發(fā)皆白，臉都浮腫了，十分虛弱。醒來之后，望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寂靜的街巷，內(nèi)心陣陣疼痛。

過了一天，又過一天，沒等到老叔的消息。焦急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妻子發(fā)來短信：別太上火，老爸的事需要你保持健康。我回過去：別擔(dān)心，你照顧好自己和孩子。荊偉家有一臺落地鐘，每敲一響，我的心就被撞擊一下。也不能總給老叔打電話，畢竟老叔很忙。熬到下班時間過了，夜色降臨，我才把電話打過去。電話里，我聽到老叔那邊很嘈雜，應(yīng)該是酒席宴間。

老叔，您來松江了么？

不用去了，我和老尚聯(lián)系完了，他會全力以赴給予關(guān)照的！

我還想說話，電話已經(jīng)斷了。我再撥過去，沒有接聽。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尚檢察長。心想：既然他已經(jīng)知道關(guān)系了，我就直接找吧！他正和李副檢站在辦公室里笑著議論什么。見我進屋，兩個人對視一眼，止住話題。我剛要打招呼，李副檢繃著臉走出去了，尚檢察長則坐回椅子里，公事公辦的樣子。他出乎意外地冷淡，打著官腔。我覺得有必要提一提老叔，不料，提到老叔的時候，他的頭略低了低，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不可捉摸。看來尚檢察長的態(tài)度有變，怎么回事呢？我驚惶不已，離開檢察院，急忙給老叔打電話，他沒接。又接連打了幾個，仍是沒有接聽。我給他發(fā)了短信，也沒有回復(fù)。

這樣又過了一周，我的嘴角鼓起了幾個大水庖，嗓子也啞了。

荊偉的朋友又傳了消息，說是檢察院要將案件移交給省檢察院，理由就是父親太頑固了。說要審計商業(yè)公司的賬目。這是要變本加厲??！

荊偉說：大哥，這樣吧，我自己去找老舅，我說你不知道。

也好，你知道怎么說吧。

我知道，大哥你放心吧！我會把情況再往嚴重點兒說。

荊偉自己去，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老叔對老爸的事情如此消極呢？有什么不便說明的原因么？是怕連累么？老叔和荊偉日常來往較多，也許會對荊偉流露個中隱情吧！

荊偉大早上去的，晚上十點多了還沒回來，我等得困了，就睡了。聽到父親虛弱的聲音喊我，兒子，兒子！我猛然驚醒，天已大亮。

吃過早飯，荊偉還沒回來，我就去找當律師的同學(xué)姜銳，想咨詢一下。姜銳說：照目前情況，只憑舉報而沒有證據(jù)，刑拘老人家不合法，可以向有關(guān)部門反映或是上訪。當然，老人家身體不好，當務(wù)之急可以申請取保候?qū)?，人先回家，這符合法律規(guī)定，我可以免費給老人家做代理律師。

姜銳非留我吃午飯，我難以拒絕，也想進一步探討一下法律程序，但實在是難以下咽，所有的食物似乎就堵在食道里，越積越重。我頻頻看表，快12點了，心想，荊偉怎么還沒回來。電話通了，荊偉說，大哥你剛走我就回來了。我心里一沉，看來沒有好消息，要不，荊偉會第一時間告訴我的。

匆忙結(jié)束飯局，回到荊偉家。荊偉支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后說，要不，咋倆再去一趟黃榮，再摳摳我老舅吧！

此時，我感覺到老叔真的是不同以前了，不僅讓我感受不到真摯的親情，還讓我有被忽悠的感覺。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官方對待百姓的那種推脫敷衍的態(tài)度呢？不會用到我身上吧？可是，現(xiàn)實情況不是如此么？在這個講究人情和關(guān)系的中國社會，想想我還能求助誰呢？尚檢察長和他是同學(xué)，還有比這更直接的關(guān)系么？老爸和老叔是親兄弟，還有比這更親近的關(guān)系么？那到底關(guān)乎什么呢？還能是……錢？這個想法還沒冒頭，我立刻就懺悔了。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巴掌！

只要還有希望，我們就去爭取吧！荊偉鼓氣說。

老叔的辦公室門開著，我探頭看見沙發(fā)上坐那個滿臉堆笑的警察。老叔看我一眼，略略帶點虧疚的笑意。指指隔壁，和藹地說：你們先等我吧！

隔壁是個大會議室，我和荊偉坐在長椅上焦急地等待著。椅子是鐵管制作的，很結(jié)實，但是很涼。隔壁清晰地傳來老叔和他們的對話聲。

這家伙官癮還不小?。±鲜宓穆曇?。

是啊，局長，他年年找，不斷找，就說人事安排不合理，說要去上訪呢！

我的想法，可以給他安排一個角色，不能讓他影響我們局的聲譽。治安大隊的劉偉這次必須得提拔??！表現(xiàn)不錯，再說，還是市委王書記的親屬。這件小事要是辦不好，我們怎么和領(lǐng)導(dǎo)交代??！

之后老叔又接待了一伙人，是關(guān)于開發(fā)的事。來者應(yīng)該是開發(fā)商，屋里面談笑風(fēng)生。大約一個小時后，老叔走過來，我做出要站起來的姿勢，老叔擺擺手，坐到一張桌子后面。

我把情況的發(fā)展變化敘述了一遍。老叔點燃一支煙，面無表情地聽著。

你們想想，如果是影響人家政治前途的事情，人家怎么能去做呢？老尚剛到松江，正要樹立政績呢，怎么能徇私呢？老叔開口說話了。

關(guān)鍵是，我爸的罪名不一定成立，檢察院就這么折騰。要不我們上訪，或者找律師告檢察院侵犯人權(quán)。我激動地說道。

上啥訪??？你去上訪，人家還不得認為是我唆使的么？老叔的臉陰沉下來，不高興地瞥我一眼說，我還能因為這件事和老尚結(jié)仇么？

只是想法而已，大哥一時沖動，當然不能上訪。還是老舅你出面吧！你再找找尚檢察長吧！荊偉忙呵呵笑著插話。

我已經(jīng)和老尚明確說明是什么關(guān)系了，還讓我咋說？

可是，你一直沒和尚檢察長見面??！見面顯得重視，效果絕不一樣。我說。

不用見面，我已經(jīng)和老尚說我和你爸的關(guān)系了。他要是能照顧，會照顧的。老叔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大口，重復(fù)道。

老叔啊，不想要他怎樣照顧了，能公正就行。給我爸辦理取保候?qū)徔偪梢园桑?

要是符合取保候?qū)彈l件，老尚能不辦嗎？老叔又吸了一口煙，那綹煙云裊裊升騰，老叔閉了閉右眼，似乎是被煙嗆著。

看來老叔沒有出面的意思，我只好搬出老爸和老媽。我這次換了稱呼，沒說我爸我媽，而是說，你大哥大嫂。

老叔啊，你大哥的身體可是危險??！他血壓現(xiàn)在是220了，心臟也不好。還有，你大嫂，最近的精神也不怎么好，要是時間長了，想瞞也瞞不住她?。∷f不定會瘋瘋癲癲地?zé)┠隳?！此時，我忽然想到了老叔曾經(jīng)說過的話，老嫂比母。

老叔頭也沒抬，左嘴角向上翹了一翹，一絲冷笑倏然浮出，又很快消失。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意掠過心頭。

你們咋想的啊，就是我，不管為了誰，也不會做斷送自己前程的事情！老叔掃視著我和荊偉，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老叔闡述著個人前程和親屬私情的關(guān)系。他的聲音忽而變得遙遠起來，而過去老叔那可親可敬的鏡頭一幕幕向我拉近。妻子關(guān)于老叔的種種描述，也在我耳邊越來越清晰了。

這許多年，老叔在官場打拼，必是取得了一定的經(jīng)驗和體會，也必是形成了自己的原則和為人處事的作風(fēng)。但是，官場的沉浮，社會的磨礪，真的就會讓親情和人性變得如此蒼白么？還是他為官清正，不徇私情呢？事實上，我們現(xiàn)在所要求的，并沒有讓他違法違紀??！

老叔，你就再給說說吧！我爸如果犯了法，受制裁是應(yīng)該的，只是就目前的情況，能不能取保候?qū)?，保金多少都交，他身體令人擔(dān)憂??！你就和尚檢察長通融一下吧！

我站起來走近老叔，央求著，而老叔垂下目光，只顧吸煙。室內(nèi)一下子靜了下來。荊偉不安地把兩只鞋在地上挪動著，發(fā)出摩擦聲。我能聽到屋內(nèi)的空氣結(jié)冰的聲音。

妻子打來電話，我拒接了。我覺得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有任何的干擾，我擔(dān)心會影響在不同身體里流淌的同一根血脈的呼應(yīng)。但很快她的短信就發(fā)過來了：不必過于勉強，要堅強。看來，一切在妻子意料之中。

就這樣，幾分鐘過去了，我們都沒有說話。我不知老叔和荊偉在想什么，我在努力辨別著這是不是一個夢境。冰涼的座椅，老叔面前裊裊升騰的煙云，讓我終于明白，這是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也讓我終于明白，我和老叔之間再沒有話題了，也許以后也不會再有了。但我還是下決心再最后央求一次，最后一次。這最后一次，既是為我，也是為老叔，為我們血濃于水的親情。

老叔啊，你就再和尚檢察長說說情吧！

我思忖著，我是不是應(yīng)該跪下呢。其實我明白，即使我跪下，老叔也不一定答應(yīng)；即使他答應(yīng)了，也不一定踐行，但我還是希望老叔會給自己一個口頭的安慰。因為出事兒的是他一奶同胞的大哥，他是我的親叔叔。在內(nèi)心深處，我怎么都無法也不愿接受現(xiàn)在的老叔。我滿懷期待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還咋說?。坷鲜灏褵燁^在煙缸里用力戳了戳，臉揚了揚，卻沒撩眼皮，語氣變得堅決起來。

我突然感到不可言說地委屈和悲哀，竭力控制，還是讓淚水涌了出來。

老叔，我們走了。

盡管我極力告誡自己要堅強，但發(fā)出的聲音還是難掩哽咽。我用力抹抹眼睛，大步跨出去。

回到荊偉家，我就病了，發(fā)燒頭暈，渾身沒有力氣。表妹找來醫(yī)生給我打吊針，可是一周了還是不見好，我越來越憎恨自己的無能。自己事業(yè)的選擇是不是錯誤，是不是應(yīng)該按著老叔的愿望當官從政呢？

那天，下起了雪，我仰躺在床上，渾身癱軟，聽著孩子們玩雪的聲音，就想起小時候父親和我堆雪人的情景，也想起和老叔打雪仗的情景。淚水就在眼眶里漾動。

突然傳來表妹十分驚喜地喊聲：大舅回來啦！大舅回來啦！

大舅？哪個大舅？我仰起頭。

還能哪個大舅，你老爸?。”砻煤暗?。

說話間，父親已經(jīng)進屋了，表妹攙扶著，大姑，二姑，荊偉都無比激動地擁在后面。

爸！爸！我霍地坐起來，下床，抱住了父親。我摸到了父親瘦骨嶙峋的后背，終于確信這是實實在在的父親而不是又一場夢。淚水決堤般奔涌而出。

父親蓬亂的頭發(fā)全白了，十分虛弱，急促喘息著。他用微弱的聲音說：安寧和律師在后面呢。妻子也來了？

這時，妻子和姜銳微笑著走進來，他們抖抖雪，放下父親的衣物。妻子的目光迅速投射到我的臉上，許是看到我憔悴的樣子，滿眼憐愛。我的眼睛忽而酸脹起來，急忙低頭，扶父親到床上。荊偉叫來了一個護士，給父親打上吊針。待父親的臉色變得紅潤了，大家也都平靜下來，妻子和姜銳介紹了這些天的情況。

我走之后，妻子每天都在關(guān)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憂心如焚。惦記父親，更惦記文弱書生般的我。幾天前，從荊偉那里得知情況后，她安頓好孩子毅然趕來，直接聯(lián)系了姜銳，開始打官司，如今案情大白。

案件出人意料地涉及到了老叔。原來，舉報者陳某曾是老叔的朋友，他聽說商業(yè)公司要出售一家停產(chǎn)的化工廠，就托老叔給疏通關(guān)系，主攻自然是身為總經(jīng)理的父親。陳某舉報說，父親向其索要了30萬元賄賂（其實是交給了老叔）。當時，老叔為了證明此款給了父親，當著陳某的面給父親打了免提電話，老叔說：大哥，那錢你收到了吧？父親說：收到了，怎么了？老叔說：收到就好，沒事大哥！可是父親回憶說：老叔之前借了他一筆款，三天就還上了。父親感到納悶，一是老叔借款之后迅速還款，讓人莫名其妙。二是老叔明明還了錢怎么又打電話確認呢？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老叔在設(shè)局耍詐。

次日，老叔就到父親家，讓父親把化工廠賣給陳某。父親說：國有資產(chǎn)，是要公開拍賣的。老叔說：大哥你是一把手，你運作一下，人家有厚禮。父親嚴肅地批評了老叔。老叔不高興地說：這些年你是商業(yè)老總，我是你老弟，你幫我啥了？那年我要在商業(yè)公司下屬的貸款公司參股，你說不符合條件；我要分包一點商業(yè)公司的工程你說資質(zhì)不夠；現(xiàn)在我朋友要買這個廠子你也不幫……我升官需要多賺錢，你能幫卻不肯幫，你說我們是不是親兄弟？第二天，母親告訴父親，老叔送來一包東西。父親打開一看，是20萬元現(xiàn)金。父親當即打電話，責(zé)罵了老叔，老叔只得把錢取了回去。

然而，陳某認為父親收了錢沒辦事，所以，當?shù)诙晟虡I(yè)公司下屬的軋鋼廠要出售時，陳某想買下，由于老叔調(diào)離，就直接找到父親，要求父親給予格外關(guān)照，被父親斷然拒絕，因而懷恨在心，遂向檢察院舉報。在舉報中，陳某避開了老叔這個環(huán)節(jié)，檢察院也沒有在這個細節(jié)上深究。（不知是不是因為老叔和尚檢察長的關(guān)系）。當檢察人員審問父親時，他堅決否認，就被認為是抗拒，態(tài)度不好。而老叔呢，擔(dān)心自己被牽扯，只顧自保，根本無心關(guān)心父親的事。但是父親是無辜的，在律師的交涉下，檢察院只得放人。

爸，那你為什么不把老叔供出去？我憤憤地對父親說。

你傻啦，那是你老叔??！牽扯你老叔干啥？他正年輕。我受點苦就受點苦吧，但愿能讓你老叔有一個深刻的反省……父親的語氣淡然，卻透著滄桑和無奈。

屋內(nèi)變得寂靜起來，大家都愣愣地坐著，誰也沒吭聲。孩子們玩雪的歡笑聲，尖叫聲，奔跑聲格外清晰。

突然，我的手機驟響，竟然是老叔的號碼！我的手抖了抖，隨即掛斷。然而再次響鈴，我迅速將手機切換成靜音模式，在眾目睽睽中，抬起滿是淚水的臉。

是老叔……我哽咽著說。

窗外，大雪越下越大，像棉絮，象鵝毛，恣意飛舞著。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壯觀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