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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風拂過

建元廿叁年,京衙府--

上座著亞藍色官服大人將驚堂木重重一拍,雙目嚴肅看著堂中跪地的十余人,“罪證已呈與圣上過目,證據確鑿,罪犯葉士興可知罪?”

滿臉胡茬的男人面如死灰,“知罪?!?

他身后的葉夫人癱坐在地上,抱緊懷中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埋頭淚流滿面。

“圣上旨意,罪臣葉士興貪贓枉法,搜刮民脂高達十八萬兩,有枉為京府民官,罪不可恕。念昔日救駕有功,免死罪。葉府直系子弟十二人打入鎮(zhèn)西獄,刑期十五年?!?

打入鎮(zhèn)西獄,實則流放邊遠荒野加附不得自由兩則罪罰。

“來人,押入大牢。次日寅時押送至鎮(zhèn)西獄。”

“御史大人,大人!讓臣婦再見見吏部尚書!”葉夫人聞此,顧不得儀態(tài)掙脫開衙吏,拼命地想抓住娘家這根最后的稻草。

“大人,看看臣婦懷中尚未滿月的孩兒,他還小啊~”

御史嘆氣,不忍再潑一盆涼水。若吏部尚書果真有心,早已到皇上面前求情,皇上大懷慈悲大可放過留下葉府幼子。如今鐵證如山,皇上旨意已下,君無戲言,怎會改旨。“押下去?!?

“大人,大人!”

一衙吏扣著三歲女童入牢,鎖上重鏈時還在納悶聽到全府上下入獄,就連久經官場的一家之主都心如死灰,她一個小小年紀為何能做到面無懼色。

吏部尚書并未前來為葉府送行,亦未打點。

十日后,抵達鎮(zhèn)西獄的葉府只余十人,途中葉太老爺、太夫人不堪勞苦,過身。

建元廿四年,葉家三小女犯瘧疾而亡。

建元廿九年,葉士興、葉夫人相繼離世。

建元叁四年,戰(zhàn)事吃緊,葉府四小兒應戰(zhàn)出征。

元延四年,刑滿。

牢房傳來一陣鐵鏈碰撞的響脆聲,頭發(fā)花白的獄吏笑著說,“三姑娘,官文下來了。您終于邁過這道坎了。”

這間牢房兩面實墻,四鄰空蕩并無閑雜罪犯,算是清閑??繅Σ恢谒伎己问碌呐虞p嗯一聲,拉回思緒起身。

“三姑娘,這是為你準備的衣裳。賤內買的,不知合不合身。”獄吏雙手托著一身樸素白衣,雙手有些沉淀,放在桌上轉過身。

女子三兩下將衣服套在囚服上,衣服剛到她的腳踝,遮不住繡鞋?!爸x林叔,衣服剛好?!?

林獄吏轉身,入目的是一個亭亭玉立,妖而不媚的高挑大姑娘,那高扎起來的秀發(fā)愈發(fā)襯出她那冷淡氣質,目光落到她那對洗得發(fā)白的繡鞋,“看我這記性,忘了給三姑娘準備長靴?!?

“無妨,走吧。”

“欸?!?

這女子是陵城葉家僅存的千金,家行第三,正是那判決堂下淡定的女童。好在葉夫人的親娘心有不忍,派在鎮(zhèn)西獄外百里的小兒過來打點,父母雙亡的她才得以茍活。

年長情淡,八年前小舅不再顧及這邊,憑自己才智籠絡了整個鎮(zhèn)西獄的獄卒,免去勞役。如今出獄,獄卒迎面都道一聲喜。

二人行至鎮(zhèn)西獄牌匾下,琳瑯站在高階上看著眼前四通八達的街道,夏風拂過,身心舒暢。

女子深鞠,“多謝林叔常年照顧,琳瑯日后定報此大恩?!?

“姑娘幫貼我家不知多少,哪敢承三姑娘的恩?!绷知z吏忙扶起她。

“來日方長?!绷宅樰p點下頜,算是道別。

“一路順風。”林獄吏目送,那人連背都透著不卑不亢,日后定能成大事。他暗道,前程似錦。

“走!快點!”兩個粗壯的衙吏押送著一個五官俊秀的年輕男子,嘴里不耐煩地催促著這個毫無自己已是罪犯意識的人。

男子走得悠閑,一步一步毫不慌張,打量著四周,正巧見一個白衣女人下臺階。他內心咯噔一跳,這人長得好似師父書房里的畫像女子。

“快走,看什么看?!毖美粢粋€勁將他往后瞧地腦袋推回去,見他竟躲過那一掌,火上頭又想給他一腳。

沒想到男人識趣走快兩步,那個勁道帶著衙吏差點踉蹌。

“林哥,這小子關押一年。”

“犯的什么事?”

“偷盜罪,偷李員外一千兩銀子被抓住了。”

“你小子膽子夠肥,李員外那可是只進不出的狼窩?!崩顔T外是李知縣的表親,所謂血緣,骨子里流著有點關系的血,人品都帶著相似的斂財奸詐。

琳瑯聽著后面對話,腦里閃過那人眼色,撇掉男人認識她的念頭,七拐八拐拎著一個包袱進了一家客棧下榻。

掌柜的聞見叩打聲,抬頭眼前一亮,“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眼前之人素面朝天,鼻梁高,好一個不施粉黛的美人。

她冷然吐出兩字,“住店,一間上等房,這是一個月的?!?

掌柜見她出手闊綽,可衣裳樸素,猜想是江湖俠客?!昂美铡?凸倏梢栽顼??”

“不必。勞煩準備熱水?!?

“好的,馬上。先帶客官選房吧?!闭乒褚慌梢笄凶鲬B(tài)。

他帶琳瑯直奔角落的廂房,此處臨街開窗便能看到大街。不得不說掌柜的眼力勁不錯,懂得做生意,摸得清她想住得安靜些的念頭。

她挑了一間光線敞亮的,“這間?!?

琳瑯進房坐下,手攀在桌沿,指腹傳來的觸感在告訴她真的脫離了那罪人的枷鎖。

掌柜并未看到她的異樣,陪笑著夸了一句眼光好,轉身下去命人著手準備熱水。

她似乎極容易陷入思考,這不,坐在窗邊,靠著椅背,望著街上來往的人,出神。

街頭不遠處一聲聲行人避讓,馬蹄聲、車轱轆聲錯雜。四匹高頭大馬護送著一輛精致馬車前行,正巧在窗下停步。

琳瑯第一眼見那奢華高貴的馬車便知里面那位是世子爺,天下剛定,在邊遠地區(qū)流蕩的皇家貴族除了親王家那位別無他人。

琳瑯下榻之處正對面是一家胭脂鋪。馬車上,一道黑影撩簾而下,那人雙手隨意背后,抬頭打量了一眼牌匾。

早市時分,街上百姓不少,紛紛駐足,看著他邁入胭脂鋪,探頭八卦這是哪位討妻子歡心的貴人。

店里走出一風韻十足的女人笑面相迎,剛才聽小廝說是世子爺來了,“世子爺,里面請。”

“本世子想為王妃準備一份壽禮,哪個適合?”凌蕭張合那張薄唇,隨意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

“世子請移步?!迸乒裼艺葡蛲猓瑪[向前方,“王妃尊貴,這款十年的海玉綠鐲最適合不過?!?

見凌蕭拿起向光端詳,女掌柜又補充道,“此海玉是在深海所得,比羊脂玉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大陸上是個稀奇物??善胶怅庩?,疏脈活血,祛病延年?!?

他不會鑒玉,不過瞧這成色純,“若是假的,你這招牌...”

“借婦人三個膽也不敢戲弄世子爺呀?!毙睦餂]鬼自然身正影不斜,掌柜說話帶著底氣。再說這位爺跑半個城到這,對半夏閣招牌是有所肯定。

“包起來,原令結賬?!绷柘銎骋娪幸换ㄖφ姓沟膵D女走進來,暗道又有戲上演。正好一旁有椅子,他順勢坐下,目光掃了外面不明所以圍觀的人群,一位著紅衣的女子格外打眼。半夏閣的女招待正把一個包袱和劍遞給她,看那女招待尊敬的神色,紅衣女子身份不簡單。

“哎喲,這種假貨也敢拿出來,不怕丟人?!闭f話那女人撥開層層圍觀的人,她臉上鋪了好些粉紫胭脂,身上亦是花花綠綠。

人上了年紀,總想與花比嬌與草比嫩,歲月怎會向底子差的人低頭,故而人只能穿花綠的衣裳來襯一襯,滿足自己的妄想。

“紅棉,今日我不與你計較。你快些離去,免得嚇到貴客?!迸乒耥虚W過一絲不耐煩,她若搞出些什么幺蛾子被住在對面的東家瞧見了,有得好受。她已經讓人去敲打紅棉,哪知她并不識相。

這筆買賣已是錢貨兩清,被紅棉如此一攪和,實在耽誤她與東家約定去江家敘舊吃飯。女掌柜直覺晦氣,東家出獄解脫便撞見這事,抬頭看去,自家東家抱劍站在鋪外人群中圍觀。

“喲,不過是好心提醒這位貴客。是怕我攪黃你好不容易的一單大買賣吧?!边@女人說話陰陽怪氣,讓人聽著很是不舒服。

女掌柜轉頭陪笑道,“爺,婦人處理一下,勞煩稍等。”

女掌柜緩步走向紅棉,壓低聲音,“聽說有人用了你芙蓉閣的胭脂毀了半張臉,除了這樁想是還有不少吧?!?

紅棉笑容僵在嘴角,這件陳年舊事早已封口處理,她怎會挖出。轉而又笑,她今日可不是為了給自己添堵的,揚聲道,“這位貴客,這種石頭大點的小鋪面怎會有稀罕的海玉。不過是打著招牌騙人罷了。行內素有公雞血驗海玉真?zhèn)蔚恼f法,奴家這正好有一碗雞血,貴客驗上一驗也無妨?!?

公雞血一說不假,不過她上兩月前將半夏閣中的掉包,如今這男人手中的那塊假玉成色純足以以假亂真。要問她的目的,不過嫉妒二字。

未有半夏閣時,芙蓉閣在當地小有名氣。如今被比下去,生意很是慘淡,日日盯著半夏閣找機會翻盤呢。這不,還等來了世子爺,天助她也。

“紅棉你看這是什么?”女掌柜在袖中拿出一塊海玉,與剛打包的幾乎一摸一樣。

紅棉定睛一看又瞇了瞇眼,看向柜臺里面的女招待。死丫頭果真是個不孝女,連她雙親生死都不顧了。

“這是阿珠從你手里接到的海玉?!迸乒衩镆曇恍Γ偷厮κ謱⒓儆袼こ蓭讐K,玉的截面大半是白面,這邊足以說明這塊玉是假的。

“芙蓉閣有一學一半夏閣胭脂且不說,你這胭脂皆是劣質的材料所制,如爛得腐朽的花瓣。還摻入給衣裳染色的顏料,導致不少少女毀容,還聲稱那胭脂與半夏閣一模一樣?!?

紅棉心有些虛,“你可別血口噴人!口說無憑,誰知道你是不是拿自己的假玉往我頭上扣罪名?!?

“我郭蕾哪能有預算你上門找茬的能力啊,還特意備好一塊假的玉來誣陷你?!迸乒窨樟丝眨舆^侍女手里的一張紙,抻開向門外看熱鬧的百姓展示,“這便是你進購材料的單子,上面可有你的手指摹?!?

又遞給阿珠,阿珠拿著一疊紙走出門。其中一張是原版,其余紙都是抄寫材料單子的,交予百姓察看便知紅棉那丑陋的嘴臉。

紅棉從阿珠手里搶過一張,看了大概,手開始顫抖。

凌蕭端著茶盞抿了抿,心道這場無聊的戲碼不如外面那紅衣女子毫無波瀾的臉好看。

最終紅棉由半夏閣的小廝抬出去,今日芙蓉閣的招牌終究被她自己搞的更臭了。

“世子爺,這公雞血驗玉最是簡單卻最是傷玉。玉絕對是真,回去請師傅鑒定一番便是,若是有假半夏閣由世子發(fā)落?!迸乒穹A示著。

而眼前這位爺目光追隨著人群中那抹紅色身影遠去,輕哼一聲便起身回了馬車。

琳瑯沐浴后著了一身紅衣,到對面半夏閣拿劍,沒曾想看到這一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戲碼。半夏閣才成立三年,如今已然成為高涼郡胭脂閣頗有名頭的招牌。樹大才招風,今日之事她該高興不是?

不過世子專門到半夏閣買玉備作王妃壽禮,有些奇怪。在西部南部像他這般身份的人,都是去藏有各色上等美玉的風堂樓買玉器。怎么會特意來一個胭脂閣買玉,好奇害死貓,她自然不會過多追查。

琳瑯剛巧見世子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果然少湊熱鬧,方能保全自身。

她拿著劍走遠一段路,忽然被塞了一個包裹入懷,回頭側眼瞟見那人神色詭異,一手將包裹甩到路中央,橫起手中劍鞘攔截那人。那人一矮身躲過,連著幾個螺旋轉。

琳瑯看得分明,他往自己身上灑了好一些粉末,且她身上亦被染上一些特殊的氣味。

那人輕功了得,眨眼功夫一個空翻撿到包袱。琳瑯自知追不上,看著那人飛檐走壁沒了蹤影,余光掃視兩旁,垂眸轉頭走進原本反方向的小巷子。

那人不會無故多此一舉將包裹經她手丟掉又撿走,無非是偷來的包裹藏有追蹤香粉,她被選中當那個引開追蹤火力的冤大頭。要說今日街道上的異常,很難不將世子與這人聯想到一起。

琳瑯七拐八拐、不緊不慢走了幾里地進了一家酒樓,緊接著凌蕭主仆隨后到了。

“世子爺,就是角落那個紅衣女人?!?

“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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