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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

明德十四年的春天,鄴城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右丞相魏德明上書彈劾左丞相林甫,罪名是他與突厥人暗中來往,通敵賣國。

左丞相林甫為官三十多年,名聲一直不錯,在朝野中也頗為人所敬仰,所以此事一出,朝野震驚。

明德帝隨即指派三皇子和幾位朝中大臣調(diào)查此事,沒想到竟真的在林甫書房找出他與突厥單于密通的信件,這下鐵證如山,圣上大怒,林甫隨即被關押至天牢。

林府

林莞站在林府的院里,恍如隔世。

明明現(xiàn)今已到了三月,早春的太陽斜斜照著,林莞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只有徹骨的寒,從腳底升起,一路蔓延,到她的每一個頭發(fā)絲兒,都覺得無比的冷。

周圍亂糟糟的,最初聽到父親被彈劾的消息時,林莞對此是嗤之以鼻的,父親那樣一個頂頂正直的人,怎么可能會去做這種事呢?

可是她錯了,從林甫的書房翻出的那一疊信件成了此案的鐵證。父親在朝中多年,得罪了太多的人,才會被人所不容,落得如今的下場。

短短幾日,林甫半生積攢下的好名聲一朝散盡,京城內(nèi)誰不為這樣的一個賣國賊的下場拍手叫好。

“姐姐,姐姐救我……”林莞晃過神來,是尉兒,她的弟弟。林莞向聲音響起的地方看去,只見兩個官差一左一右粗暴的擒著林尉,林尉雖拼命的掙扎,但是他到底是力氣小,根本無濟于事。

弟弟的呼喊聲就像一把刀子扎在林莞的心間,林莞跑過去,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想把弟弟從那兩人手里解救出來,根本沒用,弟弟還是被他們帶走了。

林莞被那兩人推在地上,他們從她身上邁過,弟弟的哭喊聲越來越遠…………

“莞兒,別掙扎了,沒用的……”是誰在說話,林莞抬起頭,原來是她的嫡母,丞相府的當家主母李蘭葉,林莞非她所生,她也向來不喜愛林莞,何曾這樣溫柔的對她說過話。

她身上的深蘭色團錦琢花長衫已經(jīng)被撕扯的皺巴巴的,頭上鬢發(fā)凌亂,釵環(huán)首飾都被官差搶去了,短短幾日,她的兩鬢竟然生出了很多白發(fā),背也微微佝僂,哪有平日里威儀得體的模樣。

“莞兒,去看看你姐姐吧……”她凄慘的說道。

林莞從地上爬起來,行尸走肉般的向林蓁的閨房跑去,屋里空蕩蕩的,那些官差來了一撥又一撥,只把林府掏空了才算罷了,現(xiàn)下這屋子里只有一張床了,林莞的走到林蓁床前,輕輕的喚了一聲“姐姐……”。

過了好一會,林蓁才睜開雙眼,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在林府里嬌養(yǎng)了二十年,每日都要服藥,一應的生活起居都被照顧的妥妥貼貼。如今遭逢此變故,大受打擊,病情加重許多。

林莞看著姐姐,平日里她雖然病著,但是因為養(yǎng)的仔細,所以只是身子弱些,精神上還是很好的,可如今的林蓁,已經(jīng)瘦的脫了人形,兩頰深深的凹陷下去,襯的兩只眼睛格外的大,她的眼神渙散,怕是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

她拉著林莞的手,冰冰涼的,只是一味地說“活下去,活下去?!?

姐姐斷氣的那一刻,林莞終于忍不住的哭出來,撕心裂肺般的哭出來。

三日后,旨意下來了,林甫通敵賣國,罪無可赦,林家男丁全部處以斬首,女眷被發(fā)配至西北。

城外官道上,馬車晃晃悠悠的向前駛?cè)ァ?

“小姐,你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身子……”新霜在旁低聲勸道。

林莞蜷縮在車上,她穿著一身素衣,頭上半點裝飾也無,只呆呆的蜷縮在那里,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父親和弟弟應該已經(jīng)被行刑了吧,林莞想起她的弟弟,他還那么小,有漫長的人生還沒經(jīng)歷過,就離開了。林莞又想到姐姐臨死前對她說的話,她說“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想到這,林莞接過了新霜遞過來的干餅,像一個機器一樣,咬了一口,咀嚼再咽下去。她要活著。

馬車要將她們送去的地方是梁州軍營,旨意下達的那天,林莞的嫡母李蘭葉在房中自盡,現(xiàn)在除了丫鬟婆子之外,整個林家只剩下了林莞一人,好在還有新霜陪著她。

馬車上厚重的簾子被掀開,猛然間攝入的光線讓林莞眼睛一瞇,等林莞適應了那光線之后,看到是兩個差役。

“大哥,你看這個丫頭不愧是相府的小姐,你瞧瞧那細皮嫩肉的,哈哈哈哈”一人說。

被叫大哥的那人一臉淫笑“反正她們被送到軍營也是讓人玩兒的,不如我們先玩玩……”。

林莞聽了這話不由得瑟瑟發(fā)抖起來,她無法想象自己落到這些人手里會是什么下場,只能不住的叫喊說“你們不能碰我,我是要被送到軍營的,你們不能抗旨……”

車外的兩個差役相視一笑,那個被叫做大哥的開口道“小娘子莫不是還當自己是林家小姐呢,左右都是被玩,先陪哥哥們玩玩吧……”

說著他們便朝車里伸出了手,要拉林莞出去,林莞慌了,拼命的向后縮去,可是車廂里只有這么大點地方,再往后已是退無可退。

林莞已經(jīng)絕望,她不再掙扎,閉上眼,等待命運的審判。

意料之中的沒有到來,一個人擋在了林莞面前,一個顫抖的聲音響起,“我跟兩位爺出去,如何?”林莞猛的睜開眼,是新霜,新霜擋在了林莞跟前,死死的把她護在身后。

“大哥,這個聽話,要不先玩玩這個……”那差役低聲說道。

兩人似乎達成了共識,他們拽著新霜的手將她向外拖,林莞拽住了新霜的另一只手,她死死的拽著“新霜,不要,不要去,……”她喊道。

新霜自幼陪在林莞身邊,和她情誼深厚,雖是林莞的丫鬟,但林莞從沒把她當成過丫鬟,他們本來要抓的是她,是新霜為了她才……

“小姐別怕,沒事的,我一會就回來……”新霜說。

新霜被那兩人帶走了,林莞一點辦法都沒有,能做的只有等待,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新霜被扔回了車里,她的頭發(fā)凌亂不堪,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碎了,破布似的掛著,全身上下布滿傷痕,不忍直視。

林莞將新霜抱在懷里,輕輕的喚她“新霜,新霜……”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的睜開眼睛,她看著林莞叫道“小姐,我回來了?!甭曇艉苄?,不細聽根本就聽不到。

林莞的淚掉下來,“是的,你回來了,沒事了,都過去了……”說著林莞將新霜又抱緊了些。

“小姐,我好想回到以前啊……”新霜喃喃。

“會回去的,我們會回去的……”林莞不停的說,像是在安慰新霜,也像是在欺騙自己。

“小姐,你要好好活著……”新霜聲音漸弱。

新霜死了,她就躺在林莞的懷里靜靜地睡著了,林莞的懷抱不久前送走了林蓁,今天又送走了新霜。

林莞沒有哭,她的淚已經(jīng)流干了,再也流不出了,她想到姐姐臨死前對她說,莞兒,要活著,她想起新霜臨死前對她說,小姐,好好活著。

她開始懷疑,活著就有希望嗎?為什么她越來越覺得活著對她是一種懲罰,一種噬心刻骨的懲罰。

快到梁州了,林莞叫來那兩個差役,告訴他們新霜死了。兩人直呼晦氣,絲毫沒有為他們害死了人而感到愧疚,林莞心已死,不再與他們過多計較。

他們開始向外拖拽新霜的尸體,林莞看著新霜就這樣被他們粗暴的抬下去,卷了卷席子,扔在那里,像扔一只貓,像扔一只狗一樣隨意。

馬車繼續(xù)向前走去,林莞還是蜷縮的姿態(tài),只是現(xiàn)在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新霜,只剩她一個人了。

差役們停下馬車,林莞挑簾向外看去,原來這里是一條河,馬在河邊喝水,差役們正在河邊給水囊裝水。

林莞跳下了馬車,她朝著那條寬闊的河奔過去,就像一片輕盈的羽毛,飄進了河里。

咚……

河水瞬間淹沒了她,這水冰涼的刺骨,可是林莞竟然覺得很舒服,好像身上涼了,心里就沒那么涼了。

“將軍,好像有人落水了……”

這是林莞在人間聽到的最后一絲聲音,很快,她就進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了。

林莞死了,死在明德十四年的春天。

……

那窒息的感覺太過真實,讓睡夢中的林莞都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來。

“啊……”

林莞坐起身,眼前閃爍著微弱的燭光,原來是在做夢。

林莞雙手抓著床幔,微微平復著心情。

兩年前,林莞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她不再是中文系大四學生林莞,而是丞相府二小姐林莞。

之后的日子,她就不斷的重復在做這個夢。

但她知道,這不止是個惡夢,這夢里的情景那么真實,林府覆滅,弟弟斬首,新霜慘死,而她自己最后也絕望而死,這是林府二小姐林莞未來要經(jīng)歷的人生。

“小姐,怎么啦?”新霜聽到響聲忙走進來。

“我沒事……”林莞此時已經(jīng)慢慢恢復平靜。她看著新霜關切的樣子,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現(xiàn)在是明德十二年,林府還在,弟弟還在,新霜還在,一切都還在。

版權: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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