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醒來的女鬼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雙眼睛緩緩睜開,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似乎慢慢悠悠地在她身周飄蕩。
她甚至還記得最開始的那一世,她為了救下蘇和失事的飛機一起炸成了煙花,連一具全尸都沒有留下,也還記得之后的一世,她進入了一個嬰孩的幼小身軀,以溫家的嫡女的身份被教養(yǎng)長大,卻在及笄后替代她早逝的父親哥哥上了戰(zhàn)場當(dāng)了將軍。
征戰(zhàn)十?dāng)?shù)年,終于在一次戰(zhàn)役中,長劍入體,滿目血紅,她只來得及拼盡全力斬下了面前將領(lǐng)的首級,握住手中的韁繩,之后便渾渾噩噩地有著自己被身邊的親兵搶了回去,到最后,她也只聽到了醫(yī)女的哀泣和屬下的悲號。
她梳理完自己的記憶,抬起了手,她身上還是那件染滿血跡的銀甲,月光中,她的手呈現(xiàn)一種半透明的色彩。
做過一世的習(xí)武之人,她對自己的身體可謂是了如指掌,那些大大小小的舊傷已經(jīng)不見蹤跡了,她坐起身來,嘗試著用手去觸碰身邊的一只老鼠,她似乎碰到了那只老鼠的皮毛,可對方卻毫無反應(yīng)——現(xiàn)在的她,大概,可以算是一只孤魂野鬼了。
她又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沒有什么執(zhí)念,不管按照現(xiàn)代的那些小說還是按照古代的話本,她似乎都不該繼續(xù)留下來,她終究還是站起身來,穿過墻面來到了室外。
月光照在身上,她也慢慢有了一些力量感,就像是前世的內(nèi)力,她沐浴在夜晚清亮的光芒中,開始打量起周圍的一切。
野草層層疊疊地長著,院落破敗而荒涼,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樣子了,可是她卻清晰地在墻縫里,看到了一抹瑩潤的玉色。
她走過去將那塊玉取了出來,上面的龍形張牙舞爪,一道細細的裂縫貫穿了龍的右爪,上面還沾染著些許屬于她的尚未耗盡的內(nèi)力。上一世,她臨走的時候,把它扔在了自己的后院里,就像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樣,沒有哪兩個習(xí)武之人會擁有完全相同的內(nèi)力——她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就是原先的溫家后院!
半透明的手指撫上玉佩,大量不屬于她的記憶涌入腦中,她仿佛飄在半空,旁觀了她死后所發(fā)生的一切。她的遺體由副將和醫(yī)女一同扶靈回京,溫氏全族縞素,她尚還在舞象之年的弟弟,從副將手里接過了她的靈位,滿眼通紅,向著家中高聲呼喊:“溫氏庭湛,回家了——”然后在一片哭聲中低著頭對著那塊小小的木牌勉強地拉扯出一個笑容,輕聲說道:“阿姐,到家了,我們回家了?!?
全族為她守靈七日,隨后將她葬入祖地,可靈堂的白皤都沒來得及撤下,皇帝的一紙詔書已經(jīng)到了溫家,說從她的私帳里搜出了通敵賣國的信箋,違背溫家家規(guī),是為不孝,賣國求榮,是為不忠,不忠不孝,念溫家眾人孤兒寡母不知詳情,褫奪溫家所有榮譽的同時,逼迫溫家剩余的人將她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再開啟祖墳,將她的尸首從祖地中取出,當(dāng)著眾人的面剝光衣服,挫骨揚灰,灑在護城河里以儆效尤。
溫家一眾當(dāng)然是不肯的,嫡女為了家族放棄了大家小姐的生活,代父兄前往邊塞,最終死在刀劍之下,怎么可能讓她尸骨未寒就被如此對待?
于是溫氏一族自棄兵權(quán),所有在朝堂上的弟子全部乞骸骨,就為了保全她一人,讓她能夠安息。
可是那個坐在皇位上的畜生絲毫不知足,在傅氏和崔氏的連番挑撥之下,帝王雷霆震怒,誅溫氏全族于集市口,她滿臉慈愛的奶奶、尚還青澀的弟弟、一身縞素的母親,甚至已經(jīng)有了身孕的弟妹全部被當(dāng)場斬首,沒有一個人討?zhàn)垼瑳]有一個人后悔,人人知溫家含冤,卻無法制止。
于是,在周圍百姓的哭聲里,溫氏一族,從此絕嗣。
皇宮里,美人還在帝王身邊嬌笑,崔氏素手捧著酒杯湊在他唇邊讓他喝酒,溫香軟玉在懷,美酒佳肴在側(cè),而在不過百里之外的集市口,凜冽的寒風(fēng)里,溫家所有的子弟為了他的一句話血濺三尺!
強烈的對比徹底刺痛了溫庭湛的眼球,那是她的家,她放棄生命也甘愿保衛(wèi)著的家人!
她是個現(xiàn)代人,向來是不相信什么入土為安的,他們怎么能這么傻,為了一個已經(jīng)沒有知覺的死人,為了她,賠上了全族的性命?!
她無數(shù)次想張口打斷他們的決議,可是沒有人聽到,相同的場景一次次在她面前重演,每一次,她都只能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地安然赴死,最后,她雙眸血紅地雙膝跪倒在地上,猛地嘔出了一口血,向著夜色瘋狂地嘶吼:“崔凌蕊、崔凌珪,還有姓李的狗皇帝,你們?nèi)?,不得好死!!?
傅氏內(nèi)亂,也只是想讓溫家徹底退出朝堂,而崔家和皇帝,則是溫家命喪當(dāng)場的劊子手!
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開始又一次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生而為鬼,且不說李氏剩下單薄的帝王之氣能否容得下她,單是崔氏家族的氣運,都已經(jīng)容不得她撒野了,憑借本身報仇,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她必須要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在現(xiàn)實中擁有實體的人來幫她完成她想要的一切。
她順著后院飄了幾圈,熟悉了大概的路徑,隨即來到了前面住人的空間,這大概是個新興的貴族之家,裝飾含蓄奢華,在低調(diào)內(nèi)斂中處處透著來自貴族的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她沒有再飄到前院,只是在后排的屋子里徘徊了片刻便打算離開——貴族家庭,再大的恩情也不至于讓一家人為了她對上一家可能并未沒落的貴族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后裔的前朝皇族。
可就是這一轉(zhuǎn),卻給她帶來了驚喜,在一間破舊的偏房里,一個滿身補丁的孩子身上有著帝王之氣。淡淡的金色圍繞在他身邊,在一片夜色里耀武揚威、無比顯眼,這大概是她唯一有機會接近的皇族了。
借著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優(yōu)勢,她很快就推測出了那個孩子的身份,當(dāng)朝宰相不被當(dāng)家主母承認的唯一的庶子,其實是當(dāng)今圣上流落在外的血脈,七皇子楚燁。
大家族里不討當(dāng)家主母喜愛的孩子生活普遍都比較艱難,他顯然過得很不好,一個人住在下人通鋪旁的偏房里,簡陋的屋子里甚至連一件完好的衣服都難以找到,溫庭湛跟在他身邊觀察了幾日他的言行,終究決定選他。
兩世為人,雖然溫庭湛從來沒有照顧過孩子,但她也知道,以楚燁現(xiàn)在的物質(zhì)條件是絕不足以支撐一個正常孩子的生長發(fā)育的。
她想了半天,從寧家的莊子里拿了幾塊新鮮的肉食和一些看起來不錯的野菜,回到她寄身的后院,用自己的陰氣隔絕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攏起柴火,用鬼火點燃了它們。
她其實不太會照顧孩子,卻懂得如何做菜,用泥土隨意地塑了一個小鍋,燒開了水,把豬肉扔進去煮沸,撇去了浮沫,下了野菜,再等水開,放入各類調(diào)味品。由于沒有碗,她直接將這一鍋子?xùn)|西運到了楚燁的屋子里。
女鬼半倚在茅草搭建的床榻上,等著她的獵物進屋,手邊是一鍋熱氣騰騰的豬肉湯,她還沒有本事和活物直接接觸,這是她彰顯存在感的唯一方式。
沒過多久,瘦瘦小小的少年握著兩個白饅頭推開了草屋的門,畢竟他名義上還是與丞相血脈相連的庶子,嫡母可以虐待他,可以磋磨他,卻終究要保證他的生命安全,不能把他當(dāng)做奴仆一樣任意使喚。
少年眼中是黑沉沉的沒有絲毫活力的色彩,他尋來凳子,在自己簡陋的桌案前坐下,卻在下一瞬,瞳孔驟縮,他的桌子上,憑空多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
烹制之人顯然極為用心,燉煮多時的豬肉已經(jīng)軟爛,散著好聞的香味,盛湯的鍋則是最便宜最因地制宜的土鍋,那些泥土不知是用何種方式凝合在一起的,不僅絲毫沒有燒制的痕跡,他甚至能從上面發(fā)現(xiàn)新鮮的草葉。
這不應(yīng)當(dāng),他的幾個兄弟只會折磨刁難他,寒冬臘月將他推入冰冷的水中,連生病,都從不會有人替他延請醫(yī)師,大概,又是個惡作劇罷……溫庭湛看著那個瘦瘦小小的孩子放下了手里的兩個饅頭,端著那碗豬肉湯轉(zhuǎn)身出了門,他在庭院里抓了一只老鼠,花了點力氣撬開了它的嘴灌了些湯汁進去。
跟在他身后的溫庭湛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兩世為人,第一世生長在安定的法治社會,第二世是溫家的嫡女,何曾會考慮到這種問題?她身邊不甚安全的一切,自有她的侍女和暗衛(wèi)先行隔離。片刻之后,見老鼠依舊活蹦亂跳地毫無反應(yīng),他這才端著那碗湯回到屋中。
楚燁猶疑了半晌,還是就著豬肉湯咬了一口饅頭,粗糲的觸感入口,他含著那口饅頭又一次愣住了,他把饅頭放在桌案上的時候,饅頭已經(jīng)冷透了,而現(xiàn)在,他含入口中的那一塊糧食,是溫?zé)岬摹簿褪钦f,在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間里,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進了這間茅屋,還替他加熱了那兩個饅頭。
雖說那人到現(xiàn)在為止所有的行為都處于好心,可這種仿佛野獸的領(lǐng)地被入侵的直覺讓他分外警覺,甚至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好心人”帶上了十二分的警惕,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好惡不定、不知面目的不可控因素留在自己身邊,即使楚燁認為自己的身份并沒有任何可以讓人圖謀的地方。
他連飯也不敢再吃下去了,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站直了身:“閣下何人?可否現(xiàn)身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