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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老吳之死
嗷嗚——
我叫阿福,今年十歲,是一只玄貓。
每當(dāng)我跟其他貓解釋,我為什么是一只玄貓而不是黑貓的時候,我都要套用我的朋友老吳的話:
“黑而有赤者為玄,玄貓,就是黑中帶有紅色的靈貓?!?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相信自己是只玄貓。事實上,我也不過是因為一身黑毛,在陽光的照射下,黑得太過分,皮毛黑中透紅而已。可是,老吳接下來的話說服了我:
“玄貓是很有靈性,很聰明的!”
他每每說完這種話后,還會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的確是很聰明,這是無疑的,于是我相信了老吳的話,自那以后,我也逢貓便講:“吾乃上古玄貓,爾等還不速速退下?!?
不知是玄貓的身份起了作用,還是跟在我身邊的,我和老吳的寵物波仔——一只白色卷毛牧羊犬起了作用,方圓五里的貓狗都不敢來惹我。
不過,這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的朋友老吳全名叫做吳朗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用平平無奇來形容他,是因為他看上去就是如此,他今年55歲,身材中等,個子不高,一張長方形的臉,模樣不出彩,總是穿灰仆仆的夾克和布鞋,不過神奇的事情是,他看著并不老,一頭白發(fā)既蓬松又生機(jī)勃勃,走路時后背也挺得像一張鋼板似的筆直,自然,我猜想,這多少同他過去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除開這些,他依然是一個毫無特點,再普通不過的、扔到人堆里也不起眼的普通人。
在他死之前,我對他的看法一直如此。
但老吳生前就說過,人是復(fù)雜的、多面的,如同海島之下還有冰山。我也是直到他死之后,才漸漸理解他的這句話。
老吳死于7月19日凌晨,作為他唯一的同居室友,他被謀殺的時候,以及他死的時候,我就在他旁邊。
案發(fā)現(xiàn)場是老吳的家——一棟建成超過三十多年的農(nóng)村自建房。
這棟房子共有兩層,位于十允市的邊緣地帶,屬于即將拆遷的范圍,人跡罕至。聽說是老吳和他的妻子結(jié)婚時修建的。但老吳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并沒有認(rèn)真聽,所以不知道那個具體的年份。是因為老吳最大的兒子已經(jīng)三十來歲,我估摸著猜出了這棟房子的年齡。
老吳被謀殺的那天晚上,跟其余的夏天夜晚沒什么不同。晚上九點,他關(guān)上電視機(jī)去二樓的臥室睡覺。我因為天氣熱,在一樓餐廳玩到十點左右才上去。到我進(jìn)臥室的時候,老吳已經(jīng)睡著了,正有節(jié)奏的打著鼾。我跳到窗邊的藤椅上,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
因為上了年紀(jì),我睡覺不深,常常是閉眼一整天,卻始終處于假寐狀態(tài)。因此,兇手來到這棟房子的時候,我并沒有睡著。
時間是夜里十二點左右,這是我聽見大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驚坐起來,通過窗子外邊的月亮判斷出來的。一輪彎月高掛在正上方的天空。
其實,看家護(hù)院這種事,本來不是我的職責(zé),而是我和老吳的寵物狗波仔負(fù)責(zé),但是,很不幸,波仔比我大四歲,三年前,它因為腎衰竭而去世,于是,我主動承擔(dān)起了這份責(zé)任。
不過我作為一只貓,本能的反應(yīng)是有老鼠。當(dāng)時我還感到挺開心,這意味著又有野味可以吃。
我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出臥室,經(jīng)過樓梯,來到一樓。
一樓,月光從屋子西側(cè)的窗戶灑近來,室內(nèi)的一切都很清晰。樓梯口前是一張脫了紅漆的木制飯桌,幾把同色的舊椅子,旁邊的墻上靠著一張落滿灰的矮柜,客廳里是一張?zhí)倬幍呐f沙發(fā)、玻璃茶幾、兩年前換的壁掛式電視機(jī)和并不匹配的土黃色電視柜。但作為一個年過五十、靠收廢品為生的老頭子,老吳這間屋子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職業(yè)特點,所有的家具上都放滿了不知是何用處的雜物和用過卻不舍得扔的瓶瓶罐罐。
我伸長脖子嗅了嗅,并沒聞見老鼠的味,正納悶時,大門外傳來了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接著“咯噠”一聲,鎖開了,一個黑影鬼鬼祟祟的從房門外探身進(jìn)來。
后來,我曾試圖仔細(xì)回憶那人的模樣,但無奈當(dāng)時屋里光線暗,那人顯然也是有備而來,他的面部躲在黑口罩和黑帽子下,連手上都帶著黑手套。
不過,那個時候,我也沒有想過要去記住他的長相,而是把他當(dāng)成了一個入室行竊的賊。
我看見他弓著身體,伸著脖子輕手輕腳的在屋子里摸索前行。他跨過了沙發(fā),又繞過了放滿雜物的餐桌,朝著樓梯口的方向去。
直到事后的許多天,在警察的提點下,我才反應(yīng)過來,老吳這個破房子里,有什么東西可偷的呢?他當(dāng)時直直的就要往樓上去,分明就是因為他知曉老吳在樓上,他是沖著老吳來的。
面對這位不速之客,當(dāng)時的我有兩個想法,一是上樓去叫老吳,但是考慮到要上樓的話,必須要躥到他面前去。于是,我采取了第二個想法——悄悄來到他的腳邊。
我一身黑毛,動作又輕,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趁著他準(zhǔn)備踏上樓梯時,我跳起來,對著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穿著黑色的長袖體恤,布料不厚,我的牙齒穿過了布,血腥味傳到了我的舌頭,同時,還有另一股另人討厭的味道。
事后我也回想了很久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又點像臭雞蛋,但又好像不是。總之因為那股味道,使得我沒咬的太深便松開了嘴,黑衣人也沒有發(fā)出痛苦的嚎叫,而是用另一只手,將我甩落到地面上。
我朝他齜著牙齒,喉嚨里發(fā)出恐嚇的低吼,狠狠地瞪著他。
他這才捂住了胳膊,停頓了幾秒,從他身體呼吸時起伏的輪廓線中,我感受到他的疼痛及怒意。
我趕緊朝后退,跳上飯桌,將飯桌上所有的東西都往地上踹,借以來叫醒樓上的老吳。
砰砰砰——
隨著刺耳的聲響,兩個玻璃杯被摔碎,桌上的好幾個易拉罐也滾落到地面上,碰撞聲持續(xù)不斷。
這陣巨大的動靜立刻起了效果,僅僅幾秒鐘后,二樓傳來了老吳的聲音:
“阿福?”
對,是我,你快起來,家里進(jìn)賊了!
我朝樓上的老吳大喊。
嗷嗚——嗷嗚——
與此同時,黑衣人已經(jīng)繼續(xù)朝我撲來,我跳下桌子,在狹窄的客廳里一路狂奔。
畢竟人類只有兩條腿,而我卻有四條,黑衣人的身手在我看來是遲鈍笨拙的,我輕松的便躥到了客廳里的藤編沙發(fā)下。
黑衣人開始喘氣,他四周的空氣也彌漫起了慌亂的味道。
又聽見老吳好像是終于從床上起來了,他喊道:
“阿福?你在下面干嘛呢?”
嗷嗚——
我盡量用最大的聲音回應(yīng)老吳。
黑衣人彎下腰,伸出一只手,試圖將我從沙發(fā)下抓出來。我蜷起身體往里縮,看見黑衣人對著我面前的空曠處不停的抓撓。我本想就這樣躲在沙發(fā)下等老吳下來,卻剛巧又看見茶幾上還有兩個陶瓷茶壺。
老吳雖然剛才喊了話,但是,我卻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起床了,畢竟他是個老頭子,這個時候又是平常他睡覺最香的時候。他很有可能坐起來后,打個哈欠便又倒頭睡下。
于是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從沙發(fā)下沖出去,跳上茶幾,將一把土色的茶壺拍下茶幾。
茶壺的碎裂再次發(fā)出了“啪”的一聲。
隨著這聲響,我感到脖子后一陣疼,接著雙腳便離了地,先前聞到的那股奇怪的臭味包裹了我。
我被黑衣人捉住了!
我的雙腳在空中不自覺的亂蹬,還沒待我反應(yīng),我便被黑衣人用力往客廳的墻上一摔——
撲——
我被重重的摔在墻上,又落到了冰涼的地板上。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感覺后背和體內(nèi)一陣巨痛,全身都失去了力氣,畢竟我是只高齡老貓,平日里更是鮮少這么激烈的活動。
不僅如此,連我的眼前也開始暈眩起來,迷迷糊糊中,我只看到那人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朝著樓梯口的方向去了,而這時,樓梯那里傳來了老吳下樓的腳步聲。
“阿福,大晚上你又干啥呢?還不快來睡覺……”
這是我聽見老吳說的最后一句話。我想,這可能也是他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之后,我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老吳已經(jīng)死了。
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見老吳仰躺在樓梯口附近,餐桌的下方,一動也不動。
天已經(jīng)大亮,房子是東西朝向的,兩邊都有窗戶,陽光從東邊的窗戶射進(jìn)來,窗外傳來一些鳥叫聲,屋子里很亮堂。
我坐起來,轉(zhuǎn)動腦袋看了看四周,卻發(fā)現(xiàn)地上出奇的干凈,原本掉在餐桌下的易拉罐被放回了餐桌上,被我打碎的茶壺和杯子的碎片也都不見了。
這讓我有些恍惚,難道之前的那些,只是我在做夢嗎?
不,我肯定不是在做夢,我后背傳來的痛感提醒了我,而且老吳就那樣躺在那里,這不是夢。
我趕緊站起來,跑到老吳身邊,一番查看,只見他額頭出有一處明顯的傷口,身下也有血跡。我聽不見他的呼吸聲,只能看見他雙眼緊閉,表情扭曲,眉頭緊緊凝皺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痛苦。
我伸出腳,拍了拍老吳的胳膊,他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寬松的白色背心,胳膊裸露在外面。
胳膊很冷,摸上去也是硬梆梆的。
我確定老吳死了,身體失去溫度,正是明顯的死亡特征。
有關(guān)死亡這件事,嚴(yán)格來講這是我第三次遇見,上一次,是波仔的死,再上一次,則是我的母親去世。
母親去世是由于她被一輛吉普車撞傷,她拖著最后一口氣,躺在路邊的草叢里,我和我的兩個兄弟一起守著她,那時候是冬月,她的身體很很快就涼掉了,仍我們怎么敲打、叫她,她都沒有再醒過來。波仔死的時候也是一樣,他靜靜躺在他的窩里,身體由溫暖柔軟變的僵硬冰冷,一身卷毛也漸漸沒有了光彩。
死亡是冰冷的,這是無疑的。
可是,我卻實在不敢相信,這么毫無預(yù)兆的,老吳也死在了我的面前。
嗷嗚——
我在老吳身邊躺下,長叫了好幾聲。
老吳,你是真的死了嗎?
你死了?我怎么辦?
我望了望窗外,外面天色很亮,客廳墻上有個掛鐘,顯示時間是10點多。
距離那個黑衣人進(jìn)屋來的時間究竟是過了多久,是一天?還是兩天?我感覺很餓,后背仍舊隱隱作痛,我無法判斷現(xiàn)在是什么日子。
又看了看老吳身下的那灘血,血的顏色已經(jīng)發(fā)暗了。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這是相當(dāng)長的時間才會有的反應(yīng)。
整個屋子還是靜悄悄的。老房子的弊端在此刻顯現(xiàn)了出來。
我記得母親死了后沒兩天,一個路過的清潔工便來清理了母親的尸體。波仔死后,老吳也按照人類的習(xí)慣,將他埋在了屋后的菜地里。
可是老吳呢?他現(xiàn)在死在這,他的尸體要怎么辦呢?
以我的力氣,我無法搬動他,何況,老吳睡覺前習(xí)慣性會將紗窗都關(guān)上,大門也是關(guān)上的,我現(xiàn)在被困在這個屋子里。
老吳死了,沒有人給我做飯,也許,我會餓死在里……
想到這里,我有些害怕,不禁又大叫了兩聲。
喂——這外面有人嗎——有人來救救我和這個老頭子嗎——
自然,沒有人會回應(yīng)我。老吳是獨居,周圍的鄰居們因為這一帶要拆遷,早已搬空,這棟房子就像一座沒人會來的孤島。
我將身子蜷縮成一團(tuán),靠在老吳冰涼的胳膊上。
看來,很有可能,我是也要死在這里了,沒想到我上古玄貓,方圓五里的獸王,一世英名,最后竟然……
想到這些,我更是放聲大哭了起來。
嗷嗚——嗷嗚——
隨著后背的疼痛,我一邊哭,一邊迷迷糊糊,再度陷入昏睡。
不過,世事的發(fā)展總是出人意料,或許冥冥中,注定我不會就此死去,注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做。
如果我能活下來,我一定要抓住那個黑衣人,將他繩之以法……可是我只是一只貓啊,我要怎么抓兇手呢……
不,雖然我只是貓,但我有手有腳,是一個有獨立意識的靈魂……我一定能抓住他!
這些不著邊際的想法,也是在那個時候悄然萌生的。
“吳老先生!吳老先生!”
老吳死后的第三天清晨,大門外響起的敲門聲喚醒了昏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