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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雪噩夢

初雪降臨,地白風色寒,天已蒙蒙亮,在這極寒的天地間,兩軍不敢懈怠,緊張對峙著,密密的雪花,輕落在將士的肩頭,而對生死難定的不安,卻厚厚沉沉地落在弗國前線將士的心里。

雙方已是在這寒風刺骨的白茫茫中,僵持了一天一夜,雖然疾風陣陣,刺骨透心,但一兵一卒都不敢懈怠,只見在高大的城墻下有個穿著合金鎧甲,束著高高馬尾的女子,眉頭緊蹙,握緊手中的弓箭,注視著百米外的黑點不曾移目。

可這樣威嚴的模樣背后隱隱透出一絲絕望,因為她等得不是開戰(zhàn),而是敵方是否接受降書的消息。

“父皇,我裴家女兒必不輸男兒,兩月我必帶著勝利的消息回建安,到時候我們再同賀同慶!”

出征前,她對這場仗是勢在必行,可此刻……

確實,弗國的不敗女將裴裕名揚天下,這一戰(zhàn)也并非多么困難,誰曾想竟落得如此結(jié)果……

嘆只嘆,一切是她太過自信。

只是眼下,拼死一戰(zhàn),賠上她一個人的性命可以,但不能因她一人的執(zhí)念,讓弗國再聽到婦孺絕望的哭喊,再看到遍地無辜百姓的尸骸,如若要勝,就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那這一仗便是不值得。

降書一出,她知道天下人會如何評判她,但只要那個人信守承諾,好好待她的將士和百姓,這樣就足夠了。

一炷香的時間,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她命戰(zhàn)士們都退守到的城內(nèi),原本她不打算留一個人在身邊,可她的貼身護衛(wèi)瑞兒眼中含著淚,說不放心她一人面對,要留下來保護她。

此刻,她心中苦澀,看著這個陪伴自己多年,早已被自己當作親人的少女,滿是愧疚,想起當年救下她的初衷,不過是想讓她平安一生,如若……如若她能預料這一切,那日救了她,便該將她托付給好人家。

思及此,裴裕不覺放松了手上的弓箭,用右手輕撫著瑞兒的頭,柔聲說,

“瑞兒,倘若你不是跟著我,大概也會過上普通姑娘的生活,如同你的名字,生活如意,人生光明,如今拖累你至此,真是對不起?!?

“將軍,那年如若不是你救下我,只怕我早就成了路邊枯骨,談什么以后呢,一切都是緣分,這是我欠將軍的,不是拖累?!痹挳叄饍阂е?,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地掉在領巾上。

裴裕一時感動無言,眼前也起了薄霧,微微點頭,默許了她的請求。

但不知是不是雪天路難行,那送消息的人走了許久仍未到。

又是一炷香的時間,或許是這期間,裴裕對即將到來的人過于專注,又或許是因為身邊有極信任的人在,松了警惕。

只聽呼呼寒風中,有清楚的一聲“噗嗤”,利箭須臾間貫穿了她的胸口,裴裕下意識低頭,竟是那把她送出去的承影劍,踉蹌倒地,看向一直在身后的瑞兒,眼中裝滿了驚詫。

“你?!”

只瞧,瑞兒白凈的臉上,沾染上了濺出的鮮血,見裴裕尚且還有力站起,又狠心將劍抽出,再往她心窩上刺了一箭,“對不起,我是玉國人?!?

裴裕連連受了兩箭,皆是致命位置,身體上的疼痛沒有讓她有半分色變,但聽及此,她瞳孔猛縮,面容煞白,在雙重打擊下,饒她是武功再深厚的人,也終是支撐不住,只能右手握著劍刃,左手扶地,靠著痛感刺激,跪地苦撐。

終于,見裴裕再無力氣反抗,瑞兒才退后幾步,裝著被這一變故驚嚇一般,跌坐在雪地。

片刻,她伸手試探,見裴裕氣息微弱,才又雙手撐地站起,轉(zhuǎn)身往城門下?lián)u搖晃晃地跑去,對城墻上觀望的將士呼喊,“將軍為國自刎!各位將士,原地待命,不可輕舉妄動。”

消息一出,一時間,眾人一片嘩然。

“將軍為何會自刎,不是已經(jīng)遞了降書?!”

“將軍說過,對方是重諾之人,定會信守承諾放了他們和城中百姓!”

“如今,該如何?”

裴裕麾下副將意欲派人出去察看,但這場雪像是幫著瑞兒掩蓋一切一般,從細細微雪轉(zhuǎn)為鵝毛般遮掩了眾人探究的視線,也攔住了探子的去路。

“陳副將,你難道不相信我嗎?對方虎視眈眈,不可輕舉妄動,難道你要把大家置于危險之中嗎?!”瑞兒大聲喝令。

此話一出,因著,她是裴裕極信任的心腹,再無人敢違抗軍令向前。

而奄奄一息的裴裕,靠著最后一絲知覺強撐著,這場雪來勢洶洶,雪粒瘋狂地鉆進她的眼睛和口鼻中,胸口潺潺涌出來的血仿佛要流干一般,暗紅色的血液浸在雪上紅得觸目驚心。

“好冷!”

她終于支撐不住,“嘭!”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倒在了雪地,意識模糊間,她看到了在建安的阿姊、爹娘,朋友。

原來瀕死是這種感覺,她的人生如同走馬燈一般播放。

往日繁華,而今物是人非,那個曾經(jīng)傲視群雄的女將軍,也變成了一幅難堪的模樣即將死去。

她心中嘆氣,唯求那人能遵守承諾,善待她的身邊人,只可惜啊,來不及說再見了。

“老天如若能憐惜,叫她來世不再這么傻,被他人利用,最后落得如此下場。”

在身體耗盡了最后一分氣力,她看到,有一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已是不能,最后徹底陷入黑暗中。

安念從噩夢中驚醒,睜大眼睛,大口呼吸著,想要緩解這不斷襲來的心痛。

“又是這樣的夢?!?

觸著已經(jīng)濕潤的眼角,她偏過頭靜靜地看著窗外下著的初雪。

從記事起,每年的初雪,便會做這樣的夢,雖在夢里她似一個無關的旁觀者,卻像每一刻都在親身經(jīng)歷,被心腹背叛的痛還有對那個人復雜的情感,如感同身受般烙在心上。

她雙手拍了拍臉,使勁甩頭,想拋掉雜念,又坐在床上發(fā)呆片刻,才抽離回現(xiàn)實,裹上厚厚的羽絨服,起床洗漱出發(fā)去工作。

剛到研究所,安念便接到上頭通知,由她帶隊立即出發(fā)去建安的裴裕墓進行考察。

建安離安念在的槐陽不過兩小時車程,因著幼時起的夢境,她一直在研究裴裕,自從上周得知有村民發(fā)現(xiàn)了裴裕墓后,存了些私心的她,當即寫了申請給上頭。

多年來,她都是從文獻資料上了解大湯時期的事跡,從寥寥記錄中描畫裴裕的一小部分。

夢,讓她無法忽略這些,這一次,終于能親自去看看這個常常入夢,與她有緣的女將軍。

過后,安念拿著計劃書,坐在電腦前,為了昨晚那個夢出神。

“念念!”祝蕓走到她辦公桌旁,右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見她沒有反應,冰涼的手直接放在她的脖頸處,壞笑著。

安念被凍得打個冷噤,回過神來,輕拍開祝蕓的手,“別鬧!阿蕓,我們可以去裴裕的墓了。”

說罷,她朝著祝蕓揚了揚手中的計劃書。

“上頭這么快就同意了?那現(xiàn)在就去,單位的公車還沒被借走呢!我叫小胡去打個申請。”

祝蕓叉著腰,鼓著腮幫子,道:“正好趁次機會解了那夢,好好問問她老人家怎么次次下初雪就來攪你清凈?”

是了,她從小就是安念的小跟班,小時候被欺負都是安念為她出頭,長大了又是一個研究所的同事,兩人情同姐妹,自然是知道困擾安念的那個夢。

祝蕓也沒玩笑,轉(zhuǎn)身就叫研究組的同事小胡去打了借車申請,申請很快就通過了審批,今天辦公室內(nèi)人齊,兩人加上其他工作人員,恰好坐滿一輛巴士,一行人共同出發(fā)去將軍墓。

路上,祝蕓再提起那個夢,“念念,此次去裴裕墓你作何打算?那不過是個毫無根據(jù)的夢,未必真能找到答案?!?

“或許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安念搖頭,帶著些玩笑的口氣,“我心里清楚,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可是年年都做這夢,你真的信這只是巧合嗎?”

祝蕓搖搖頭,嘆氣道:“嘖,話說這裴將軍也是倒霉,竟被最親近之人算計。”

“是啊,若我是她,定不會輕信到這地步。”安念突然停在原地,心里劃過一絲莫名的怫郁,“但……”

“如何?”祝蕓偏頭看著她,疑惑地等著她回答。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不是我們,又是那樣的親信,發(fā)生這樣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無人回答,兩人輕輕嘆氣,沉默,這樣的巾幗豪杰淪落至此,只讓人悲戚。

之后剩下的時間,兩人不再說話,認真地翻看從前整理的大湯文獻。

“到了!”司機洪亮的聲音,讓兩人不約而同地從卷帙浩繁中抬頭,望向窗外。

只見,窗外云霧騰騰,盤繞著整個山谷,宛如天然的屏障一般,草深樹茂,一整座山都被保護的很好,此次,還是一個上山挖草藥的山民,無意中迷了路才走到了墓冢附近,如此才發(fā)現(xiàn)這里是裴裕的墓冢。

懷著激動的心情,安念快步下車,走到山腳下的入口處。

“安老師,這里!”年輕的聲音,吸引安念停住腳步,移目過去,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皮膚白白,身材小巧,臉蛋微圓,一雙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此刻正揮著手笑著招呼她。

“你是?”

“我叫竹蕊,這次裴將軍的墓是我父親發(fā)現(xiàn)上報的?!闭f罷,她走到安念身邊,想要幫她提背包。“安老師,走吧,先去我家?!?

安念,擺手,客氣地笑著說道“不用了,既如此你父親呢?怎么是你來呢?”

“安老師,我父親上山后受傷了,這次只怕是只能讓我來當向?qū)Я恕!敝袢锏皖^絞著衣角,忍著眼眶中的眼淚。

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安念見她這模樣,想她父親怕是傷得不輕,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頭,“走吧,我們?nèi)タ纯茨愀赣H。”

兩人談話間,后來的人也已跟上,眾人朝著琉璃村出發(fā)。

“爸爸,安老師他們到了?!敝袢镞呎f邊打開了家門,帶著安念一行人,走到了一個鋪了棉被的長椅旁,她附身攙著長椅上的男人坐起來。

“安老師,您好,不好意思,我這次上山受了傷,沒辦法親自去接你們。”竹蕊側(cè)身,一個消瘦模樣的男人,深目高鼻,只是平整的被子凹下去了一邊,他微微笑著問,“聽說你們今天就要去勘察?”

安念點頭稱是,心里升起一絲不安。

“安老師,不是我故意嚇人,那地方邪氣得很,只怕是……”

“怎么邪氣,先生你可否說清楚?!弊J|著急地往男人長椅邊湊近,脫口問道。

安念見她眉頭緊蹙,知道她這樣急切的模樣,多是因為自己對裴裕的執(zhí)念,輕輕拉著她的臂彎,將她拉在自己身后。

男人赫然,摸著自己空蕩蕩的一邊腿,臉上的笑意褪去,閉上眼睛,似是回想起那天的事情,面色略有蒼白地說“并非是我胡說,其實我并未接近那墓冢,如若不是為了采藥,我也不愿往山谷深處走?!?

“山谷里可有什么?”這次是隊伍里才來的小于,她是才來的實習生,原本想剛來就能跑實地,實在是運氣好,但聽到男人說的話,多少也察覺到這次任務或許有著難以預料的意外。

“在琉璃村,大家世代都是只在山腳下活動,村規(guī)也是勒令禁止我們上山去,可是近來,蕊蕊的母親生病去世,蕊蕊又要上學,家里實在是……捉襟見肘,我便起了上山采藥的心,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到了山腰時,竟出現(xiàn)了成群的金環(huán)胡蜂,幸好天冷,我穿得厚,不然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只是這腿終究是沒保住。”說著,他掀開了棉被,露出了殘缺的雙腿,竹蕊在旁捂臉哭出了聲。

眾人聽及此,都是臉色大變,到底大家只是做普通的考古,從未想到過會有如此兇險,接著又一起看向領隊安念。

“既然是這樣,那您是如何發(fā)現(xiàn)裴裕的墓冢呢?”祝蕓見安念在旁食指一圈圈地繞著發(fā)尾,沉思著一言不發(fā),知她怕是在繼續(xù)追問。

“是金環(huán)胡蜂堵住我下山的路,無奈我只好往山上逃,之后就遇到了一個偌大的水銀池?!彼f至此,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山上的水銀池,我聽村里的老人說過,有另一條小路爬了上去,等我爬上去后,才發(fā)現(xiàn)霧淡了許多,站在高處就能看到遠處有一塊碑,寫著“愛妻裴裕之墓”?!?/p>

版權(quán):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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