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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儒。手寫的書信

我是唯一被應允可進入烏巴拉島的外人。

秋天的罔川海,明亮蒼茫,有幾只海鷗低低飛過。我等在長長伸入海水的木棧橋邊,聽潮水輕拍沙灘。

我在想象她的模樣。必定是十分美麗端莊的女子,眼神堅定而悠遠。她在那封手寫的書信中告知我可以進入烏巴拉島的時間。我是習慣早到的人,離她所說的時間還差二十三分鐘。

在這個通訊發(fā)達的年代,還能收到手寫信件,已是很奇特的一件事了。

前幾天,當一個穿戴整潔的中年婦人找到我的辦公室,自稱是南音的女管家姜婆,把那個系著蒂芙尼藍絲帶的白色信封交給我時,我很是詫異。

她親切和善,說著一路找到樊島路的不順暢,說臺北市中心變化真大,說果然是樊島路的最高寫字樓,搭著觀光電梯往下看,很是嚇人。

最后,她說:“夫人說,進島時間只有一天,請您知悉?!敝圮噭陬D的姜婆甚至沒有留下來吃個午餐,就匆忙離開,她說,夫人吩咐她在十一點前必須回到島上。

信件不是普通信紙寫就的,是一片銀杏葉,寥寥幾行字:“云儒,白露時節(jié),上午十點三十分,海岸沙灘木棧橋邊,船夫阿信會迎你渡海入島?!弊旨毿∫?guī)整,甚至帶有孩子氣的稚嫩,全然想象不出這是臺北著名收藏家和古董女商人的字跡。

聽說她的名字是在一場蘇富比秋季拍賣會上,一幅繪有佛教尊者的畫軸作品真跡被她以2.8億元天價拍下。那幅畫軸跟拍賣會上以往的拍品都不一樣,無作者落款印,無明顯年代特征標記,從美國一位私人收藏家手中流出,拍賣官司稱它是元代宗畫代表作。嚴謹一點來說,真實年代其實無從考究。

拍賣會舉辦方說,南音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收藏家,為人低調,很少出現(xiàn)在正式的拍賣會上,這一次天價拍下畫軸后,沒有繼續(xù)等待后續(xù)藏品,很快離席,像是有備而來。

作為香港收藏期刊在臺北辦事處的執(zhí)行主編,我對她本人的收藏經歷和事跡產生了濃厚興趣。

通過各種途徑找到她的工作經紀人,發(fā)出一封采訪邀請函,得到的回復卻是南音從不接受任何媒體雜志采訪。我認定想做一件事情,就不會輕易放棄。

于是,托我在業(yè)內的朋友,幾經輾轉,費時半個月,終于獲得她的私人手機聯(lián)系方式。也是在此過程中,我了解到南音長期隱居在自己的亞熱帶私人島嶼——烏巴拉島之上。

“我是南音?!彪娫捘穷^傳來一個慵懶女聲,語氣像她的字一樣柔軟如孩童。

是在收到我私發(fā)的簡訊十分鐘后,她主動打來了電話。我竟然有點感動,我鄭重地對她介紹我的名字和我的工作。還沒來得及說明意圖,南音直接開口:“您可認識鳶藍出版社的顧笙?您提到您是通過鳶藍出版社的朋友找到我的?!?

接著又說:“恕我冒昧,我一般不喜歡接受采訪,這次跟您聯(lián)系也是有不情之請。但作為報答,我會全力配合您的采訪?!?

一時之間,我不知如何回答,半晌之后,才試探地問:”顧笙是您的舊友嗎?我個人跟他不認識,或許我可以問問我朋友。我能為您做些什么呢?“

她嘆了口氣,既像在責備自己的莽撞,又像獲得某種慰藉一樣感覺釋然:”想想您應該也不認識,畢竟那么多年過去了。這些年,沒有必要之事,我很少下島,外面是什么樣子也不太關注。但不管這么說,我終歸是可以兌現(xiàn)我的承諾了?!?

我靜靜聽著,不知眼下該作何言語,在我調整握手機姿勢的間隙,她仿佛突然下了決心:“肖先生,今天,我們就聊到這吧。采訪時間我另外再跟您約,到時我們再詳細聊吧?!?

南音掛掉電話后,我一直在等她的邀約電話。

三天之后,我發(fā)了簡訊給她,無人回復。冒然打電話前去,聽筒里傳來的聲音提示手機已關機。又足足過了五天,在我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姜婆出現(xiàn)了。

替夫人來臺北市中心送信,大概不是她常做的事情,她剛進來時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該站著還是坐下。長年在私人島嶼內伺候南音的飲食起居,其日常生活的秩序系統(tǒng)、結構功能必然是與島外全然不同的。

對于一個看上去年近五十余歲的老人來說,這一趟行程大概比她往年做過的所有事情都要艱辛。

我更加難以理解,南音為什么會差遣一位管家來送信,目的只是為了告訴我進島的時間和日期。

姜婆解釋說,南音的手機只在每月十六日開機,其他時間從來不用,也不儲存別人的號碼。并且她到烏巴拉島那么多年,從未見南音接待過島外的人。

“除了島上的傭人,您是第一個被邀請上島的外人,大概覺得您是重要的人,所以讓我送親筆信過來,表示一種尊重?!?

姜婆看似早已習慣南音與人迥異的處事作風,言談之中并未流露出一絲對南音的不解或對這趟陌生行程的任何抱怨。

今天早上七點不到,我就起床了,像往日一樣練習了一會健身器械,沖了個涼。在公寓內簡單洗漱,煎了兩塊面包片吃,帶了一件黑色防風衣,我就驅車前往罔川海。入島時間僅一天,除了一支可寫字的黑色錄音筆、記事本,并不需要帶過多物品。

罔川海離我的公寓住所大概要兩小時車程。越臨近罔川海,路旁的樹木越多,樹冠蓬蓬如蓋,幾欲遮擋天空。四野無人,路況也越來越不好,尖利碎石路讓車顛簸不平,一看就是平日里車輛來往不多。濃密覆蓋的綠蔭,有時讓人產生誤入森林深處的錯覺。

我只能把車速調得更低,以應對這不常見的路況。不知姜婆是怎么從這樣偏僻的地方進到城區(qū),并一路找到樊島路的。

在這樣的路上繼續(xù)行駛了二十來分鐘后,兩側濃密樹蔭消失,透亮的光線突然齊刷刷射入車窗內,前方視野變得極其空曠。遠處是一大片白色沙灘,細砂在秋天坦蕩的陽光照射下生出瑩瑩白光。銜接沙灘邊緣的就是望不到邊的罔川海了。

我把車停在一幢木屋前的圓形空地上。整棟木屋是兩層樓結構,人字形稻草屋頂。朝向空地的前門緊閉,房前生長了一些油綠綠的雜草。離地一米多高的玻璃窗外,用清水插了一束新鮮采摘的藍色鳶尾花,在風中招搖??磥磉@間木屋長期有人居住。

本想敲門進去打個招呼,征求一下房主在其前坪泊車的許可,但我直覺此刻木屋內沒人在家。覷一眼手表,已是九點五十分,我鎖上車門,前往尋找海岸邊的木棧橋。

木棧橋并不難找,沿著海岸線往左側遠山處走到盡頭,就能看見長長的木棧橋了。我在橋上等了將近一刻鐘,遙遙看見一葉白帆船正不疾不徐地在海面上滑行。

突突突地馬達聲音越來越近,船尾處那個黑壯的中年漢子應該就是南音口中的船夫阿信了。我朝他揮了揮手:“嗨!是阿信嗎?”

“您是肖先生嗎?”他立馬站起身來問,嗓音很是渾厚,手里還抓著一捆纜繩。手腳麻利地把帆船泊在木棧橋邊后,他走到我眼前來:“讓您久等了!”。我說著沒事,一個大跨步,跳上了船,船搖搖晃晃激蕩出嘩嘩水聲。

阿信說,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海域叫夕棠灣,坐船從這兒去烏巴拉島大概要半個小時。他細心地問我是否暈船,說已提前備好暈船藥。

我笑著說,完全不用擔心,我業(yè)余愛好之一是沖浪,年輕時還是臺北最大沖浪俱樂部的一員,只是現(xiàn)在雜志社事務繁忙,已經很久沒有乘風破浪過了。

阿信聽得認真,偶爾咧嘴笑一下,露出一排白凈牙齒,給人感覺憨厚可信賴。我問起他在烏巴拉島待了多長時間了。他說,他不是烏巴拉島上的人。但他每天捕魚都會經過烏巴拉島,在島邊靠岸都是幫南音小姐接送客人或送南音小姐自己出島,不過這種機會也不太多。

他住在夕棠灣附近叫貢螺的小漁村。很多同齡人在年輕時就離開漁村去城市生活了,但他從小到大沒離開過貢螺村,娶妻生子,出海捕魚,過著平凡的生活。

一說到妻子孩子,阿信那張被海風吹皺的臉顯出滿臉溫情。問起他是怎么與南音相識的,他欲言又止,只說:“南音小姐是個好人,我再沒見過比她更好的人了?!?

說話間,船已駛離夕棠灣很遠了,白茫茫的海岸線消失在視野內。海風熏腥,無窮無盡的遼闊的藍,生生攫住人的心魂。我坐在船頭,任海風撲面,偶爾濺起浪點,覺得自己仿佛將駛入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在心里輕輕地說:嗨,烏巴拉島!

版權: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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