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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平剛把咖喱倒進(jìn)那個大鍋里,用筷子攪了幾下,身后餐桌上的手機(jī)鈴聲就響起來。她連忙關(guān)上火,走到餐桌旁,拿起手機(jī),來電顯示是肖飛的班主任,瞬間心下一沉,連忙按了接聽鍵。

“三平老師,您好?!笔謾C(jī)另一邊傳來了班主任的聲音。雖然三平聽出了班主任正極力壓抑著憤怒,但這次可能實在是氣壞了,聲音聽起來還是顫抖得厲害。

“林老師,您好。”三平連忙應(yīng)著,同時轉(zhuǎn)身拿起鍋蓋把那鍋還散著熱氣的咖喱牛肉蓋好,“是不是肖飛出了什么事?”

“是的??峙逻@次您得過來一趟。我們見面再細(xì)談?!绷掷蠋熆焖倩卮?,這次她決定要把三平當(dāng)成是肖飛的“真正”監(jiān)護(hù)人來看待——不管是在法律意義上,還是在血緣關(guān)系上。

“好的。我三十分鐘后到。請您稍等一下?!闭f罷,三平就掛斷了電話,快步走到了沙發(fā)旁,拿起了剛進(jìn)門時隨手扔到上面的外套,胡亂套好之后,抓起放在玄關(guān)柜子上的車鑰匙,就急匆匆出門了。

三平啟動車子,看著車載電子鐘上顯示的數(shù)字從PM4:35跳到PM4:37,才輕輕踩了下油門,把車慢慢開出停車場。開出小區(qū),三平左右看了下,現(xiàn)在還不是學(xué)校放學(xué)和公司下班的時候,路上的車子和行人都不多。以往她很喜歡這種少人又少車的馬路,這讓她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感覺,并且,最讓她感到開心地,是她可以在不超過最高時速的情況下,自由地行使。這種自由雖然比不上站在山陵上呼吸涼爽山風(fēng)的感覺,但也能讓她有片刻的放松了。

此時此刻,三平卻全然沒有了這種心情,她甚至希望現(xiàn)在能塞車,就是那種過一個小時車才挪半寸不到的大塞車,這樣她就不用那么快地要去處理肖飛闖出來的又一個禍了。

想到肖飛,她不禁深呼吸了好幾下。肖飛是她的侄子,但他的父母早已經(jīng)不在他身邊了。三年前的某一天,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她突然很堅定地要收養(yǎng)這個之前一直居無定所的小侄子。這讓她的父母——特別是她的父親,森平暴跳如雷,但一直順從父母意愿的她,這次竟然不顧父母的阻撓,迅速地把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給辦好,就把肖飛接了過來。

肖飛剛來到三平身邊的時候,才十二歲,之前的五年一直流連在各個親戚家,當(dāng)“住客”——在這個姑父家住五個月,在那個嬸兒家住六個月……肖飛,從七歲開始,就沒有了屬于自己的家。

一開始,三平得知自己表姐家出了事,還擔(dān)心這個小侄子以后該怎么辦。母親正淘著米,頭也不抬地說,“不用擔(dān)心,他爸爸媽媽那邊的親戚都會好好照顧他的。”

身邊的永和拍了拍她的手背,三平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又一頭扎進(jìn)了緊張的巡演行程中。

再一次見到肖飛,是在永和離世兩年后的某一天。那個時候,她剛結(jié)束了在歐洲的巡演,才回到家就被母親叫去跟某個表姨家吃飯。就是在那個表姨家,她看到了瘦骨嶙峋的肖飛。

三平局促不安地坐在班主任辦公室里,面前站著鼻青臉腫但一臉無所謂的肖飛。肖飛的左半邊臉被打腫了,鼓了一個又青又紫的大包;眼皮上,鼻子上,還有臉上,也分布著一些抓痕,細(xì)看這些抓痕,其實并不太深,但因為肖飛皮膚本來就白,所以那些抓痕看起來紅得嚇人。

感覺到三平的視線,肖飛偏過頭,對著三平扯了扯嘴角,原本是想笑,嘴角卻扯到了傷口,痛得發(fā)出了“嘶”的一聲。

“三平小姐,你說,肖飛怎么老去惹人家?!绷掷蠋熥谌綄γ妫欀碱^,生氣地說:“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在班上強(qiáng)調(diào)了,不要惹事。特別是你,肖飛?!绷掷蠋熡檬肿еわw的袖子,肖飛不耐煩地甩開了林老師的手。林老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說你惹人家高年級的學(xué)生干什么?你不惹人家,人家會打你嗎?你看,這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我的牙還在。”肖飛說著,就朝著三平咧開了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林老師氣結(jié),她轉(zhuǎn)而對三平說:“三平小姐,雖說你不是肖飛的親生媽媽,也不能要求你做到親媽的程度,但最起碼的教養(yǎng),肖飛還是得有!我知道你是有名的小提琴家,忙,忙著您的全球巡演,但再怎么忙,你也是肖飛的法定監(jiān)護(hù)人,怎么著也要好好教育他啊!”

肖飛把笑容收了起來。

三平下意識地忙說:“對不起,是我平時疏于教導(dǎo),我回去一定好好地說說他。但是,林老師,我不懂的是,”三平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這次的斗毆事件——如果你稱之為斗毆的話,我卻怎么看都是他們高年級的學(xué)生單方面毆打肖飛吧?高年級的同學(xué),比肖飛高,也比肖飛壯,肖飛要跟他們打架,應(yīng)該占不了上風(fēng)。我雖然不是肖飛的親媽媽,但畢竟和肖飛也一起住了有三年多的時間,對于肖飛的智力我還是比較有信心的。所以,我想請問的是,”三平不自覺挺直了腰桿,“學(xué)校對于這次校園霸凌事件該如何處置?對于肖飛所受到的傷害,又有什么樣的安撫措施?以及,我不太明白林老師您的目的,您的目的是要我這個法定監(jiān)護(hù)人好好教導(dǎo)肖飛聽你的話,然后和你聯(lián)手,一起限制他的交友自由嗎?”

說完,三平靜靜地看著說不出話的班主任。

肖飛從比他的臉還要大的碗中,抬起頭來,看著正在慢慢吃著咖喱的三平,突然“吃吃吃”地笑了起來——本來“嘻嘻嘻”的笑聲,因為這張被打腫的臉,就變成了“吃吃吃”。

三平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她很不滿林老師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先不說小男孩之間起沖突本來就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沒準(zhǔn)打一架就成好兄弟了呢。但看林老師的說法,倒像是肖飛這邊的全部責(zé)任了。三平尋思著等哪天再去一趟學(xué)校——明天恰巧沒時間——去好好跟余校長了解下情況。

“你不要想著跟余校長去說什么?!毙わw像讀到了三平的想法,他一邊往嘴里扒著飯,一邊口齒不清道,“人家余校長忙著呢,沒空理這種小事。這事呢,過了就過了,反正我也傷得不重,沒必要把事情搞大。搞大了,我在小林那里不好過,在學(xué)校里碰到那幾個人,也不好過?!彼诶锏哪菐讉€人,就是那幾個高年級學(xué)生。

三平放下勺子,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把玻璃杯放回到桌子上的時候,她問:“那你能跟我說說,跟他們打架的原因嗎?”

“你說了,我就不去找余校長,這件事過了就過了?!比诫p手放在大腿上,暗暗握了握。

肖飛把碗里剩余的咖喱牛肉飯全都扒進(jìn)嘴里,拿著自己的碗走到洗碗池邊,像沒有聽到三平的問話,嘴里含糊不清地、自顧自地說:“你吃完了就把碗放過來,我一起洗了。話說,你這個咖喱牛肉,做得是出神入化了啊,不錯?!?

三平站起來,把碗遞給肖飛,有點(diǎn)自嘲地說:“這幾年就只會做這一道咖喱牛肉,能不好吃嗎?”肖飛低著頭往碗碟上倒洗潔精,聽了三平這句話,抬起頭對著三平,又“吃吃吃”地笑了起來。

三平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肖飛的頭發(fā),就轉(zhuǎn)身往浴室走去。

面對著肖飛這一副刀槍不入、油鹽不進(jìn)的姿態(tài),讓一向不擅長處理關(guān)系的她,覺得更累了。

此時此刻,站在窄小浴室的她,才終于感覺到,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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