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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K1067是一趟開往宏城的普快列車。

年關(guān)將近,車上大多數(shù)是返鄉(xiāng)過年的打工人群,辛苦一年,終于能回家和家人團圓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興奮與期待。

有列車員推著餐車經(jīng)過,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花生、瓜子、烤魚片啦,啤酒、飲料、礦泉水啦,碗面、面包啦……”偶爾遇到腿支在過道上的乘客,她習以為常,推著餐車繼續(xù)向前,表情麻木地提醒,“收收腿,來收收腿?!?

車廂中段,相鄰的一排位置上坐著相互熟悉的小青年,他們一邊吃吃喝喝,一邊聊著天,唯獨靠窗坐著的一個女生戴著口罩和帽子,緊閉雙眼,頭倚在一旁,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動作和聲音。

坐在她對面的青年不時瞧她幾眼,忍不住小聲問同伴:“這美女從上車到現(xiàn)在不吃不喝不上廁所,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同伴下意識朝那邊瞧了一眼,笑著罵道:“你真是管天管地,還管人家拉屎放屁啊?她排泄系統(tǒng)好行不行?不吃不喝也跟你沒關(guān)系好嗎?你閑得沒事做吧!”

“嘁!”

二人笑罵的同時,列車長帶著一個便衣刑警從另一節(jié)車廂走過來。

“主要特征是光頭,戴著眼鏡,身高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男性對吧?”

刑警點點頭。

“那成,咱們繼續(xù)吧。”

兩個人一左一右開始排查,走到車廂中段時,列車長想拍醒戴著口罩和帽子睡覺的女生,卻被一旁的刑警阻止了。

“這個一看就是女生,不需要叫她了。”

列車長狐疑地掃過去一眼,似乎還有些不放心,說:“這人看著個子不矮,而且全車就她捂得這么嚴實,怎么看都像心虛啊,為什么……”

“她是女生。”

“你是看到她的長頭發(fā)了?可以戴假發(fā)??!”

刑警無奈地虛指一下女生的脖子:“喉結(jié)啊,你看她有喉結(jié)嗎?”

列車長一瞧,果真沒有喉結(jié)。

他憨憨一笑,稱贊道:“果然專業(yè)的和業(yè)余的就是不一樣啊,我這點在電視劇里積累的觀察力和你們這種專業(yè)搞刑偵的完全沒法比啊,你真聰明!”

刑警繼續(xù)向前走,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這算哪門子聰明,我們隊特聘的刑偵顧問季老師才是真聰明。”

“季老師?是留在餐車那節(jié)車廂的人嗎?”

第六節(jié)餐車車廂內(nèi),兩個外形相似的男人并排坐在一起,但他們神態(tài)各異,一個鎮(zhèn)定悠閑,一個看上去緊張忐忑。

巡查的刑警與列車長回來后,四下看了一眼,問同事:“季老師呢?”

同事名叫郝柯艾,是一個一米九的壯漢,此時聽完對方的話,轉(zhuǎn)身用下巴指了指后方:“季老師睡著呢,說等你回來就叫他。”

巡查的刑警向后退了一步,滿身抗拒,連連搖頭說:“我寧可去拆彈,也不會去叫他的。好可愛,你別癡心妄想了?!?

“嘿!”郝柯艾袖子一擼,裝腔作勢欲上前較量,“我說過了,不要隨便叫我外號!再有,前幾次都是我叫醒季老師的,現(xiàn)在就是輪也該輪到你了??!馬小亮,你別臭不要臉耍無賴啊!”

馬小亮向后退了兩步,笑得十分挑釁。

“你擼袖子,我就怕你嗎?”

“你……”

列車不停地向前行駛著,窗外景物飛速掠過。

長排車椅上,季東歌雙臂抱在胸前淺眠,長腿搭在對面的排椅上,頭微垂著,神態(tài)清冷平靜。

二人的吵鬧聲太大,隔了一陣,他忍無可忍,輕啟薄唇道:“你們吵什么?”說完,他的眸子緩緩睜開,眼底帶著些許疲憊,卻依舊幽深。

他捏捏眉心,略帶倦意地起身。

“整列車都排查過了嗎?”

馬小亮收起嬉笑的模樣,身子站直,認真答道:“從第一節(jié)到最后一節(jié)車廂,我和列車長一起走了三遍,絕對沒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季老師放心?!?

季東歌站起身來,高大修長的身影立在那兒,無形中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他的眸色淡淡的,看似若無其事的模樣。瞧了瞧兩個嫌疑人,他開口道:“我們開始吧。”

季東歌他們此次要找的是一個誘拐婦女的拐子,據(jù)僥幸逃脫出來的某個受害者描述,犯罪嫌疑人是一名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男性,光頭,戴著眼鏡。最關(guān)鍵的還有,受害者聽到了他一邊抽煙,一邊給人打電話時,說了一句“你還不知道我嗎?我請不了假,后天就得上火車回宏城”。

而×市去宏城的火車,只有K1067這一列。

簡而言之,犯罪嫌疑人是這列火車上的某個乘客。

犯罪嫌疑人臨時改變路線跑路的可能基本上不存在,因為營救出受害者之后,警方就將所有消息封死,對外的通稿也是全力查案,營救受害者的消息,所以從概率上來講,犯罪嫌疑人不在這列列車上的可能性非常小。

而聽到季東歌出聲,列車長相當配合,儼然一副地盤老大的架勢,一臉嚴肅,挺著腰身,對那兩個被帶來的男人說:“你們不用緊張,這幾位是×市來的刑警,有個案子需要大家配合調(diào)查,是關(guān)于……”說著,他頓住了,轉(zhuǎn)頭看向季東歌。

“同志,是關(guān)于什么案子來著?”

季東歌連看都沒看他,平靜地坐在兩個嫌疑人對面,手中則把玩著一個鐵質(zhì)火機,一下一下敲打著餐桌桌面,聲音不大,但在這相對安靜的氛圍中,無疑給人增添了一絲壓迫感,尤其是對于那兩個被帶過來的嫌犯。

他們二人形態(tài)相似,其中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大叔開始緊張起來,搭在腿間的雙手無意識地輕抖著,身子莫名向左倒了一下,隔幾秒又向右倒了一下,看上去像是非常局促不安,而眼睛則死死盯著季東歌的臉。

而季冬歌的目光并沒有過多地停留在那個緊張大叔的身上,轉(zhuǎn)瞬打量起他旁邊的人。

列車長直接被他忽視了,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尷尬地清清嗓子,將話拋給了馬小亮。

“之前我一直忘記問您,咱們這次是什么案子來著?”可能是開始忌憚季東歌的氣場,列車長說話的聲音比剛剛輕了很多。

馬小亮同樣壓低聲音:“誘拐婦女案。根據(jù)可靠線索,犯罪嫌疑人就在這列火車上?!?

列車長大吃一驚:“誘拐婦女?”

他的聲音不自覺放大,引得季東歌看了過來。兩人對上目光后,列車長抱歉地點點頭,又壓低聲線對馬小亮說:“可得好好審審這幫人,當初我媳婦差點被拐賣了,把我嚇得不輕!人販子真是太作孽了!”

馬小亮敷衍地點點頭,接著伸出食指比畫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先別出聲。

這時,坐在那個緊張大叔旁邊的男人忽然開口了。

“警察同志,您打算什么時候?qū)弳柊??這無緣無故帶我們過來又不說話,很浪費時間?。∧欢畷r間是金錢嗎?”

說話的這人看上去五六十歲,非常斯文,戴著金絲框眼鏡、黑色皮質(zhì)的老爺帽,手邊還放著一個公文包,身上的衣服周正、干凈,像是老一輩的高知分子。

季東歌并沒有理會他,而是轉(zhuǎn)過目光,看向緊張的大叔。

“你能把你的車票給我看一下嗎?”

緊張的大叔不明所以,但不敢開口問什么,忐忑地從衣兜里翻出車票遞給季東歌。

“這人看著狀態(tài)就不對勁兒,嫌疑人不會真的是他吧?”列車長觀察半晌,忽然小聲提出看法。

哪料這話被大叔聽見了,他的情緒更加緊張,不停搖頭對季東歌說:“警察同志,我沒有犯罪!我真的沒有犯罪!”

高知分子略帶嫌棄地向旁邊挪了挪位置:“一般賊在被抓之后都會大聲為自己辯解,而且我一直坐在你旁邊看著你,你一進來就開始緊張!”說著,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季東歌,“同志,我看啊,一定是他!”

郝柯艾看不下去了,沉著臉,嚴肅地說:“警方辦案,麻煩您保持肅靜?!?

高知分子“嘖”了一聲,撇撇嘴,倒也不說話了。

季東歌拿著大叔的車票看了一眼,隨即開口:“高壯?”

“哎,對,對,是我。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好人!我真的沒犯罪!您可千萬要明察秋毫,不要冤枉我??!”

“你坐車去看?。俊?

高壯愣住了,眼睛睜大:“您……您怎么知道?我可能有輕微腦血栓,但俺們縣里的醫(yī)院太落后了,大夫叫我去大城市再確診一下……”

“你帶病例單了嗎?”

“我?guī)Я藥Я?!”高壯忙翻過衣兜,找出一摞病例單朝季東歌遞過去,“這都是縣里醫(yī)生給俺寫的?!?

高知分子探頭看了一眼,道:“偽造的吧?這種病例現(xiàn)在一拿一大摞,我都能寫出醫(yī)生的字。警察同志,你可不能相信他的鬼話啊,萬一因此放走嫌犯,那可是對不起我們這些納稅人對你們的信任??!”

列車長像是贊同一般點點頭,說:“我也覺得這人看上去太可疑了,他如果沒犯罪,緊張個什么勁兒???”

可季東歌像沒聽到這些聲音一樣,將病例單還給高壯后便說:“馬小亮,送他回去?!?

高壯一聽,激動地站起來:“謝謝您!謝謝您相信我!”

馬小亮有些摸不著頭腦,而高知分子顯然很激動,表面上的斯文維持不住了,高聲叫嚷:“你什么意思?他不是嫌犯,那就是我嗎?你說我拐賣婦女?”

季東歌平靜地掃了他一眼,清俊的臉龐上浮起一絲莫名笑意。

“我什么時候說過你是拐子了?”

高知分子緊抓著包,像是松了一口氣,說:“既然你們連他都放了,是不是我也能走了?”

他的嘴角依舊彎著,只不過眼神中的涼意越來越濃。

“我只說你不是此次案件的嫌犯,但這不代表你沒有犯罪?!闭f著,季東歌動作迅速地扣住他的雙腕,另一只手則搶過他的公文包,“嘩”的一聲,公文包里面的東西全部掉落至桌面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從包里掉下來的全是各種牌子的手機!零零總總,至少有二十多部手機!

大家大吃一驚,馬小亮甚至揉了揉眼睛,似乎壓根不相信眼前這個看著相貌堂堂的學術(shù)大叔會是一個偷手機的賊人。

罪行曝光后,他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激烈起來,手腳并用,開始掙扎著想逃跑,卻被季東歌三兩下制服了,最后還被銬上了手銬。

“等火車再靠站時,麻煩你們這邊的工作人員聯(lián)系當?shù)鼐?,押送他過去?!奔緰|歌對列車長說。

列車長連忙點頭,接著他又看了看剛剛說得了腦血栓的大叔,試探著問:“那……我送這名旅客回去?”

季東歌點點頭:“麻煩了?!?

列車長走后,馬小亮和郝柯艾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尤其是馬小亮,一雙眼睛簡直不能更亮了,滿臉崇拜地看著季東歌。

“季老師,你真是神了,這才看了一分鐘吧,怎么知道那人是小偷的?”

季東歌挑挑揀揀,從那些手機下找到自己的打火機,又從衣兜里掏出香煙。把煙送到嘴邊后,他才像想起什么一樣,抬頭望向車廂內(nèi)一直陪在旁邊的兩名乘務(wù)員。

“抱歉,我實在太累了,想抽一根煙提下神,你們不介意吧?”

兩名乘務(wù)員連連擺手:“不介意不介意!”

他將香煙點燃,煙頭泛著明明滅滅的猩紅,抽了幾口,俊臉前方便浮起一團薄薄的煙霧。

煙霧下,他平靜地開口。

“普通罪犯在犯罪后都會處于特殊的心理狀態(tài),而在這種心理狀態(tài)下,他們表現(xiàn)的行為和一般人有所區(qū)別,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會不停地試探和掩飾。剛剛他主動和我搭話,又表現(xiàn)出很從容鎮(zhèn)定的樣子。普通人就算沒有犯罪,突然被抓過來審問,肯定會不安和緊張,而他全然不是,顯然是故意為之。再者,他一直表現(xiàn)出懷疑旁邊的人的樣子,明顯是想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最重要的是……”

季東歌語氣低沉,說話間偶爾彈一彈煙灰,看似漫不經(jīng)心,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邏輯和條理,讓人很難相信那些線索和細微的反應(yīng)是剛剛兩三分鐘內(nèi)他觀察出來的。

片刻后,季東歌繼續(xù)道:“他坐下之后,手沒有放開過那個包,可見包里的東西于他而言很重要。而在我起身接近他的那一刻,他把包捏得更緊了,顯然是怕我注意到。恰巧,剛剛我在假寐時,旁邊兩名乘務(wù)員一直不停地討論著火車上丟手機的事情,聲音非常大,我想聽不見都難。”

兩名被點名的乘務(wù)員一聽,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郝柯艾還有些不解:“可就算如此,季老師是怎么判斷出他并非咱們要找的拐子的呢?”

“受害人口述的是‘他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抽煙的人,中指和食指的指尖都會泛黃,牙齒的顏色也比一般人的要深,而他并沒有這些特征。”

馬小亮又問:“那個大叔呢?你怎么判斷他肯定不是罪犯?”

“你覺得一個連平衡都控制不了的病人,會有力氣誘拐綁架一名一米七的成年女性?況且……”季東歌看著馬小亮,“他是要到×市,車票上寫得清清楚楚,并不是宏城。受害人提供的線索里面清楚說了,罪犯要去宏城?!?

馬小亮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嘿!我這個腦子,怎么把這么重要的線索忘了?我居然沒有檢查車票!”

“那現(xiàn)在怎么辦,季老師?我們再去排查一遍?”郝柯艾問道。

季東歌站直身子,低頭將煙蒂按滅在垃圾盤里。

“我去?!?

旁邊兩個乘務(wù)員見狀,忽然提議:“您要不要等我們列車長回來,讓他帶您去?”

馬小亮點點頭:“列車長確實人不錯,挺配合我的,人也熱情?!?

“列車長是和您投緣吧。”乘務(wù)員笑了笑,“我們列車長平時不太愿意配合這種事的,說是浪費時間,這次我挺意外的,他竟然主動幫你們?nèi)ヅ挪樽锓浮!?

季東歌動作一滯,轉(zhuǎn)過身子看向乘務(wù)員:“你們列車長平時很討厭麻煩事?”

“對呀?!绷硪粋€乘務(wù)員見縫插針地開口,“他其實很龜毛的,平日里火氣也大,根本不像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不然怎么可能這么大的年紀還一直單身?”

馬小亮一臉疑惑:“一直單身?不對啊,他剛剛明明說自己的老婆當初差點被誘拐……”說著,他像是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猛地看向季東歌。

二人在空中對視兩秒鐘后,紛紛起身朝列車長所去的車廂跑過去。

兩個乘務(wù)員一頭霧水,而留下的郝柯艾進入審查模式,問他們:“你們列車長會抽煙嗎?”

“會……會。”

郝柯艾仔細回憶了一下列車長的樣子,又問:“他是不是近視?平常會佩戴近視眼鏡嗎?”

“近視眼鏡?不怎么戴?。 逼渲幸粋€乘務(wù)員仔細想了想,最后恍然道,“不過他偶爾會戴墨鏡!”

“我去!”郝柯艾朝季東歌他們離開的方向跑過去,邊跑邊嘟囔,“馬小亮那個廢物,給受害者做筆錄能做成這樣!居然沒問是近視眼鏡還是墨鏡!”

車廂里的乘客并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的氣氛,說笑聲、吵鬧聲沒有減少一分一毫。

剛剛還被鄰座乘客吐槽一動不動的女生,此刻正拿著水杯在車廂盡頭接水,頭上的帽子和臉上的口罩依舊戴得嚴嚴實實。車廂里暖氣開得很足,但她絲毫沒有摘下帽子和口罩透透氣的打算。

天色漸晚,車窗外的天色慢慢變得昏暗,她靜靜地望過去,眼神有些陰郁。

這時,隔壁車廂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像有什么人跑過來似的,腳步聲很重很急,她還沒來得及看過去,身子就被人撞了一下。

她整個人被撞得踉蹌了兩步,手中的熱水杯直接被撞翻在地。在這個過程中,滾燙的熱水同時灑在了她與始作俑者身上。

嘈雜聲越來越大,身后似乎又追過來一撥人,她剛站穩(wěn)身子,還未抬頭看清撞她的人是誰,身子忽然被人從身后摟住了。

那人的一只手臂從前方繞過,摟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則拿出一把水果刀,抵在她的頸動脈上。

季東歌與馬小亮相繼趕來,見此狀況,他們的臉色頓時沉下去不少。

“你別過來,再往前走的話,我弄死她!”

季東歌止住腳步,剛想對列車長說些什么,哪料他身前被挾持的女生先開了口。

“雖然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但我勸你冷靜一下。你在一分鐘之前有可能只被判刑幾年,但現(xiàn)在罪加一條,很可能會多幾年刑期。如果你一時沖動殺了我,那很可能你的人生在此結(jié)束了。”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女生的聲線不似普通女性那般柔和輕緩,反而多了一絲粗啞。她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好似見慣了這種場面一樣。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季東歌從她的眼神能辨別出來,她是真的反應(yīng)平靜,并不是強行偽裝。

季東歌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絲熟悉感,他很想將她的口罩與帽子摘掉好好看看她的臉,可現(xiàn)在境況太過特殊,他除了將這一閃而過的想法拋在腦后,別無他選。

片刻后,他接過女生的話茬兒:“現(xiàn)在是你最后的機會,是要繼續(xù)錯下去,還是到這里止損,全憑你自己的選擇?!?

可列車長依舊情緒激動,嗓音很大。

“你少廢話!我還不明白你們警方的套路嗎?現(xiàn)在我手里有人質(zhì),你們當然挑好聽的說!反正我是不會上當?shù)?!馬上要到×市了,列車靠站后,你們立刻給我備一輛車和一百萬,不然我現(xiàn)在解決了她!”說著,他將水果刀向前壓了半分,刀刃已經(jīng)按在女生的脖頸上,嫩白的肌膚上已經(jīng)漸漸顯現(xiàn)血印。

女生的眉頭漸漸皺起,眼底終于開始出現(xiàn)波瀾。

季東歌心頭一緊,狀似無意地朝車門處看了看,接著語調(diào)降下去,像是安撫列車長:“你先別激動,人質(zhì)是無辜的,你提出的條件我們會考慮,只要你停止傷害她?!?

“少廢話!你們說什么,我都不會聽的,我現(xiàn)在只等列車靠站!到時候如果車和錢沒到位,你們就等著幫她收尸吧!”

車廂內(nèi)已經(jīng)騷動不止,許多乘客被嚇到了,紛紛向后面的車廂躲去,一些膽子大的男人倒是想留著看事態(tài)發(fā)展,卻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

就在這時,身后的車廂忽然傳來許多尖叫聲,接著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這讓列車長警惕起來,但對面已經(jīng)有兩名警察,他沒辦法將后背對著他們,生怕被偷襲。

在他糾結(jié)怎么辦的同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背后靠近他。他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手腕忽然被人擒住了。緊接著,他被人狠狠一扭。

鉆心的疼痛瞬間襲來,列車長一度以為自己的手腕骨骨折了,一個不慎,身前的人質(zhì)竟被季東歌猛力拽了過去。

柔軟、干凈的女性氣息撲面襲來,那股熟悉的感覺在他心底越來越濃。他抬手想去摘她面上的口罩,卻被她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我沒事,麻煩您放手?!迸鷽]看他,微垂著頭說。

那邊,列車長還在郝柯艾的身下掙扎,馬小亮前去幫忙按著列車長,他一邊掏出手銬,一邊問季東歌:“季老師?”

季東歌恍若未聞,只是死死地盯著身前的女生。半晌后,他將手放開,但沒有讓她走的意思。

“麻煩出示一下你的車票?!?

女生明顯猶豫了,但片刻后,還是將車票掏出來遞給他。

他看著上面的名字,一絲失望從眼底閃過。半晌后,他又問:“你方便摘掉口罩嗎?”

“抱歉,不方便?!迸攵紱]想就拒絕了,“如果需要配合做筆錄,停車后我會跟你們走的,但現(xiàn)在我想去洗手間可以嗎?”

她說得周全,季東歌根本沒有再找理由的機會,于是高大的身子向旁邊挪了挪,給她讓路。

“你那邊結(jié)束后,麻煩去6號餐車找我們。”

女生依舊沒看他,只是輕輕點頭。

就在這時,火車廣播忽然響起——各位旅客,您好。歡迎乘坐由×市開往宏城的K1067次列車。列車前方即將到達R市車站,正點到達時間……

廣播聲響起,女生的步子越來越急。季東歌緊鎖著她的背影,眼神久久沒有挪開。

那邊的馬小亮看到這番場景,不由得搖搖頭。

“季老師這都多少次了?逮著一個像寧姐的姑娘就開始失魂落魄?!?

郝柯艾不由得在心里嘆了一聲,說:“季老師是真的喜歡寧姐啊。當初寧姐失蹤,季老師瘋成什么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也不知道他這種日子什么時候能到頭??粗姶蟮囊粋€人,怎么單單鉆進一個情字里面出不來呢?”

……

以防萬一,后來季東歌還是守在了洗手間門外。

高大的身子輕倚在洗手間的斜前方,清俊的臉看似依舊平靜,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門口。

那感覺好像看似平靜的海面下正涌動著驚人的波濤一般。

火車已經(jīng)到站,旅客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下車、上車,他看了看時間后,敲響洗手間的門。

“就好了,就好了,我馬上出來!”

里面?zhèn)鱽硪坏琅暎曇袈犐先ズ蛣倓偟娜速|(zhì)相差很遠,他漆黑的眸子輕瞇,手下敲門的力道再次加大。

這時門從里面打開,一個姑娘走出來,然而并不是他等的那個人。

他略微粗魯?shù)貙⒐媚镒С鰜恚缓筇竭M身子。果然,他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件熟悉的外套和棒球帽。

她是怎么從他眼皮子底下離開的?

不!不對!這不是關(guān)鍵!

關(guān)鍵是……她為什么要逃?

巨大的驚喜與失落同時在他心里涌現(xiàn),他垂在身側(cè)的手輕顫,清俊的臉龐上是隱忍到極點的表情。

片刻后,他的拳頭猛地朝車廂壁上一砸,廂壁狠狠顫了顫,聲音巨大。

他從懷里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后放在耳邊。

“讓乘務(wù)員把車上的監(jiān)控都找出來,立刻,馬上!”

寧遙輾轉(zhuǎn)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凌晨,她原本想收拾些衣物趕緊走,奈何身體卻忽然不濟。病來如山倒,她燒得連起床吃飯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逃跑了。

第三天病情好轉(zhuǎn)一些后,她立馬向客棧老板辭行。

自打一年前離開,她便四處游走,在南北城市有過短暫停留,而這個因為旅游業(yè)聞名的小縣城應(yīng)該是她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了。

如今又要離開,她真有些不舍。

客棧老板是一個很爽快的女人,當初知道寧遙獨自在外又沒有收入后,便主動提出讓她在客棧里拉客觀光,客棧提供車子,而收入和她五五分。不僅如此,就連她居住在這里,老板也沒再收過分文。

寧遙對老板很感激,所以當她拿著行李下樓時,竟有些不知如何道別。

客棧老板指間夾著煙,眼神不輕不重地掃向她,主動問:“你要走了?”

寧遙點點頭。

“成,正好有個客人要去車站,你順便載他一路,到時車子就停在車站附近就行,我再叫人去取。他那份車錢,你拿著?!?

寧遙心頭溢滿暖意,想上前抱抱她,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保重?!?

“嗯?!?

寧遙不再猶豫,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當她邁到門口時,客棧老板忽然在她身后說:“人生的選擇有很多種,最傻的就是為難自己。小姑娘,未來自私點吧,自私點也沒關(guān)系的?!?

寧遙眼眶瞬間發(fā)燙,無數(shù)種情緒在心頭涌動,最后她還是忍住了,沒再回頭。

車子就停在客棧門外,她走出去時,副駕駛座上已坐了人,那人慵懶地靠著椅背,從她的角度看,只能瞧見他伸到車窗外的一只手臂。

手臂的主人此刻指間夾著煙,青白的煙霧輕飄,手指修長好看。

寧遙總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眼熟,但現(xiàn)在時間緊迫,她急切地想離開,也就沒多想。打開駕駛座的門,她低頭鉆進車里,一邊系著安全帶,一邊說話,這期間她連頭都沒抬一下。

“去車站三十塊錢,直接把錢夾在座椅旁邊就成。”說著,她腳踩離合準備打火,可車內(nèi)靜悄悄的,那邊的人沒回她的話。

覺得有些奇怪,她下意識看過去,下一秒,身子忽然變得僵硬起來。

季東歌沒什么表情,輕輕睨著她,眼眸深不見底。

“你怎么不裝嗓音低啞了?”

寧遙有片刻恍惚,迅速解開安全帶想逃下車。

哪料手腕被人狠狠一拽,她整個人被釘在了座椅上。

結(jié)實的胸膛猛然朝她傾過來,季東歌咬著牙,字句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你還想跑?”

她心頭一跳,呼吸不自覺地屏住。季東歌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氣息牢牢將她包圍,從鼻子到嘴角,甚至連毛孔都沒能幸免,強勢霸道地侵略她所有的感官。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垂著眼低聲說:“我不跑了,你放手吧?!?

“你以為我會信?”

寧遙抿抿嘴唇,無聲地抬起眼皮。她眼底無波,看著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幾乎和以前一樣。只要她靜靜地看著他,他就毫無辦法,只能舉起雙手,繳械投降。

季東歌知道自己只要面對她就蠢到不行,但是沒辦法,他真的沒辦法。

他靜靜地松開手,俯著身子等了片刻,見她真的沒有什么動作,才緩緩回到副駕駛座位上。

可哪料他這邊屁股還未坐穩(wěn),她竟然重新推開車門,跑了!

他氣得腦袋嗡嗡響,咬著牙,嘭的一聲踹開車門。

“寧遙,你有能耐就別被我逮?。 ?

不然的話,他就是拴上鐵鏈也要把她綁回去!每天把她鎖在屋里,再也不讓她有一絲一毫逃跑的機會!

他真的氣急了,寧遙能感覺到。以往他從未和她說過重話,更沒在她跟前吐過臟字,語氣也沒像現(xiàn)在這般咬牙切齒。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要逃。

想著,她腳下的步子便越來越快,有風沙吹進她的眼中也沒能讓她停下腳步,只是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繼續(xù)跑。

就在這時,路對面直直開過來一輛車,而寧遙此刻正跑在拐角的盲區(qū),司機壓根沒看見她這么一個大活人,腳下的油門并沒松開。

她跌跌撞撞的,還未揉好眼睛,車子已然朝她逼近。

季東歌嚇得頭皮發(fā)麻,想都沒想,他猛地朝她撲了過去。

下一瞬間,車子從二人跟前呼嘯而過,季東歌的半只腳掌在輪胎下被壓了一圈,空氣中似乎傳來骨裂的聲音,他疼得悶哼一聲,但下意識的動作卻是將寧遙更緊地護在懷中。

“我去,怎么回事?”司機察覺出不對勁兒,減慢了車速探出頭,在看見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時,不由大罵,“你們想死就死遠點兒啊!差點給老子找麻煩!”

不過他們并沒在意司機的話,尤其是季東歌,腳上還有斷骨之痛,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不停向下掉,但他像毫無知覺一樣,利落地起身,拽著寧遙往路邊安全區(qū)走。

他的臉色陰沉得不行,上了綠化帶后,一個用力,狠狠將她甩在一根粗壯的樹干前。他的身子即刻貼上去,沒留絲毫縫隙。

寧遙這才有些慌神,使勁兒動動手腕,換來的卻是更加緊迫的鉗制。

下一秒,腕上更是多了一股冰涼的觸感,咔嚓一聲響,她被手銬牢牢銬住。而那邊銬著的,則是季東歌自己。

“你還跑嗎?”

他依舊狠狠壓著她的雙腕,雙眼赤紅地低吼著,臉上有太多情緒在交織,讓人恐懼又心疼。

她不受控地流下眼淚,雙腕不停地掙扎,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眼神又兇又狠。

“你放手!你放開我!”

“做夢!”季東歌的身子壓得更低,薄唇幾乎貼在她的臉前,說話間,灼熱的氣息散在她的鼻間,“寧遙,我剛才說過了吧?你要么別被我抓到,要么就別想再跑了!當初你離開S市的時候我沒在,現(xiàn)在……嗬,你覺得自己還可能走得了嗎?”

她梗著脖子,咬咬唇,面無表情地說:“走不走得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回去,你死了這條心吧?!?

季東歌也沒精力再跟她廢話,手臂一伸,攔腰將她扛在肩上。

這個動作寧遙既陌生又熟悉,腦子里閃過很多以前的畫面。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這樣,一言不合就不再和她對峙,氣沖沖將她扛在肩上帶回家“懲罰”。

她閉上雙眼,輕聲道:“季東歌,我真的不想折騰了,你放了我吧?!?

季東歌望著前方,眸底像有一團化不開的墨一般,幽深漆黑。

“放了你?那誰放了我?”

季東歌將寧遙帶回了縣上的一家酒店,離她之前待的那家客棧很遠,不用擔心遇到熟人。

其實他也不是怕什么,但這次還有任務(wù)在身,他不能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耽誤時間。

到了酒店后,他將手銬打開。寧遙的手腕有些硌紅了,他心疼得緊,拿了一塊濕毛巾蹲在床邊,輕輕替她擦著。

見她不說話,他先開口。

“咱們住的是十二樓,除了門口一條通道外,沒有任何出去的辦法。我交代馬小亮和郝柯艾了,他們兩個會輪流把守在門口?!彼痤^靜靜地看著她,“你別想多余的花招,沒用的,安穩(wěn)地休息,咱們明天中午就回家?!?

她并沒直接回應(yīng)他,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他的腳,輕聲問:“你的腳怎么樣了?”

她很克制自己的關(guān)心,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著隨意一些,但季東歌的心頭還是閃過一絲喜悅。

但他并沒表現(xiàn)出來,裝出很不在意的模樣,回:“沒事,不嚴重?!?

聲音落下后,房間又陷入安靜,他等了幾分鐘,見她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薄唇緊抿,表情漸漸變得冷淡。

良久之后,她終于開口:“季東歌,我們好好談?wù)??!?

“談什么?”

她垂下眼,也不知道是不想還是不敢和他對視:“我真的不能回去?!?

季東歌輕呵一聲,略帶輕嘲:“你覺得自己說了算?”

她不說話了,依舊垂著眼,像是消極抵抗。

他看著她低垂著頭,臉上閃過一絲隱晦不明的神色。

“當年的事不是你的錯,你在網(wǎng)上發(fā)視頻的初衷大家都能看出來,是為了幫民眾科普專業(yè)的刑偵知識和法律常識,兇手惡意將之用來犯案……只能算作巧合。就算沒有你,他想殺人的話,也會繼續(xù)?!?

季東歌與寧遙本是一個警校的同學,上學的時候也是警校里有名的情侶,到現(xiàn)在還有學弟學妹們拿他們上學時的事跡當八卦來講。

畢業(yè)后,寧遙如愿進了警局,而他則選擇繼續(xù)深造,做了刑偵方面的學術(shù)研究工作。

去年那起轟動S市的連環(huán)殺人案發(fā)生時,季東歌正巧去了國外做學術(shù)交流。那邊是全封閉式的環(huán)境,連手機都要上繳沒收,所以他幾乎一連幾個月沒和寧遙聯(lián)系過,也沒能第一時間知道案發(fā)的事情。

后來他回到國內(nèi),許多事都是從寧遙的同事口中得知。

那起連環(huán)殺人案一共有四起,死者并沒有什么明顯相同的特征與關(guān)聯(lián),除了前三個人的手腕上都被文過一道文身以外。

根據(jù)法醫(yī)判斷,那三人的文身都是死后文上去的,圖案并沒有任何特殊,簡簡單單的一根黑色線條,大概半厘米的寬度,規(guī)規(guī)矩矩文在手腕處。

但這并不能給警方提供什么有利的線索,因為第四名死者死亡時,除了手腕上相同的黑線之外,他的掌心還被文上了三個字“對不起”。

至于那“對不起”到底是何用意,旁人不得而知。

在那之后,那個兇手便銷聲匿跡,當年那起轟轟烈烈的案子也成了懸案。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季東歌在了解中發(fā)現(xiàn),那起連環(huán)殺人案中,前三起案件的案發(fā)現(xiàn)場和作案手段和網(wǎng)上的幾個視頻幾乎一樣,而那些視頻的博主正是寧遙。

當初寧遙弄那個賬號他是知道的,她休假在家時看了幾期綜藝節(jié)目《全民破案》,里面安排了一些明星去推理和偵破設(shè)定好的案子。她看完直說這里有漏洞,那里不專業(yè),想了好些天后,做了親自科普刑偵知識的決定。

她風風火火地注冊賬號,又親自設(shè)計好案件,買了一些玩偶手辦做案件當事人……第一期視頻做出來之后,人氣意料之外地火爆。那會兒她正巧休假,于是又連夜做了幾期視頻,可誰能料想到,這些事竟然成了她變成眾矢之的的伏筆。

連環(huán)殺人案發(fā)生,局里的人幾乎第一時間就去聯(lián)系視頻博主,而在那之后大家才知道,原來博主竟然就是局里的同事寧遙。原本大家是帶著逮捕嫌疑人的想法去聯(lián)系博主的,后來則極力替寧遙收集她沒有嫌疑的證據(jù)。

當然,證明一個無罪之人的清白很容易,在被扣押幾天后,她就在眾多同事的幫助下重回了警局。然而也是那時,最后一起案件發(fā)生了。

死者,正是寧遙的恩師王辰。

寧遙有多看重那位老師季東歌是知道的,以往有什么不解的困惑,她除了會和自己說以外,找得最多的就是那位師父。

所以對她來講,王辰亦師亦父,除了敬重以外,還有很多親情和依賴夾雜在二人中間。

而知道那個兇手綁架王辰時,寧遙當時幾乎要瘋了。更讓她絕望的是,那個兇手不知是不是和她有什么私怨,他抓了一個路人,將王辰和那個路人分別關(guān)在了一南一北兩個房子里面,之后又快遞給她一個遙控手柄,說將選擇權(quán)交給她。

那個手柄上有兩個按鈕,上面標得很清楚,左邊的是師父王辰的房間的引爆鍵,右邊的是那個路人的引爆鍵。她選擇按下哪個鍵,哪個房子里的炸彈就會瞬間爆炸,而另一個房間則會自動解除定時裝備。

兇手發(fā)來的錄音里,他笑得很平靜,用了變聲器的聲音詭異得很,聽得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冒出一身冷汗。

“你千萬不要什么都不選,那樣的話,兩個人都會死。”

“讓我見識一下吧,人性的自私和作為警察該有的責任心,到底哪個會占據(jù)上風?!?

其實他這話的問題很大,對于警方而言,兩個受害者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普通民眾,不存在任何選擇偏袒。所以顯而易見,兇手知道王辰與寧遙的關(guān)系,不然他不會那么囂張。

當時大家都沒出聲,因為他們知道,對寧遙而言,這個選擇到底意味著什么。

上級主持大局,一邊叫手下的人趕緊查出兩個房子的位置,安排排爆,一邊安撫寧遙。所有人都希望兩個人質(zhì)能平安脫險,但幾乎也都知道,這個想法有多難。

從快遞到達警局算起,距離定時炸彈爆炸的時間才短短十分鐘,而在這十分鐘內(nèi),警方如何做到找出案發(fā)地點并且解救人質(zhì)?簡直是天方夜譚。

于是,在計時器倒數(shù)最后三秒時,寧遙像瘋了一樣奪過遙控手柄,做了選擇。

她按下的是右邊的按鍵,計時停止的那一刻,整個警局安靜得落針可聞。

其實那時大家心底都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無權(quán)指責寧遙的選擇。

然而最讓人意外的是,兇手竟然說了一個天大的謊,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那手柄的按鍵根本沒有什么所謂選擇,無論左右哪個鍵被按下,最后爆炸的都是王辰所在的那個房子。

警方到達爆炸地時,房子已經(jīng)燒得一片焦黑,王辰的尸體也被炸得粉碎,獨有一個手掌被完完整整地包裹好,放在了離房子不遠處的地方。

而那個手掌,除了手腕處的黑色條狀文身之外,掌心還被文上了“對不起”三個字。

季東歌當年聽到這里時,心如刀絞。他從國外回來后第一時間就去找寧遙了,但是電話打不通,家里和她經(jīng)常去的小吃店都找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她的身影,所以這才連夜趕去警局。當聽到她的同事口述完那些事情后,他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有些不順暢。

他當時啞著嗓子問:“她最后……什么反應(yīng)?”

“小寧她……挺沉默的,當時一直安排后續(xù)的事情,沒哭,但也沒再多說什么。不過大家都能理解她的心情,當時那種情況……而且事情不止這些,不知道是誰將她是視頻博主的事情傳出去了,網(wǎng)上到處是風言風語,網(wǎng)友還鬧到了警局,不過好在后來事情被局長解決了。”

“然后呢?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她已經(jīng)一周沒來警局了,局長的郵箱收到了她的辭職報告……”

從那以后,寧遙徹底消失。季東歌為了找她,答應(yīng)做警局的刑偵顧問。他為警局提供破案思路,收集相關(guān)證據(jù),審問難纏犯人,而他們?yōu)樗峁﹤刹橘Y源,方便找人……

就這樣,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找了她近一年,一刻都未曾放棄。

而此時此刻,季東歌那句“不是你的錯”說完,寧遙輕笑出聲。

“你知道什么?就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的不自量力,根本不會發(fā)生當年那些事情?!?

他皺起眉頭:“你胡說什么?”

“我沒有胡說。如果不是因為我那些小兒科的破案視頻,兇手不會起挑釁的念頭,更不會有后面那么多可怕的事情發(fā)生?!?

“寧遙!”

“你不明白。”寧遙打斷他的話,“那一切都是我的錯,連環(huán)殺人案也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她咬著牙和他對視,臉上是極力控制后偽裝出來的冷靜。

“沒有我,那幾個人不會死,老師也不會死!都是因為我!”

她的話不多,語氣也還算正常,可身子微顫著,雖然不太明顯。

他知道,她這個反應(yīng)代表她已經(jīng)崩潰了。

雖然他很想繼續(xù)問下去,但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最佳時機,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手臂幾度抬起,又幾度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沒再動作。

幾分鐘后,她漸漸平靜下來,再開口時,眼眶中悄悄蓄了一汪淚水。

“其實當年有件事我從來沒說過。”

他未語,眼神也沒離開她。

“當年視頻剛發(fā)出來的時候,我曾經(jīng)收過一條未知用戶發(fā)來的私信,上面說了一些挑釁我的話,我簡單回復了幾句,但是那邊的人一直不依不饒,說我能力不夠出眾,別再丟人現(xiàn)眼。我當時很克制地回復,如果他有更優(yōu)秀的刑偵手段,歡迎他制作視頻為刑偵愛好者造福。他問我這是我的挑戰(zhàn)嗎,我實在煩得很,就說如果他覺得是,那就是吧。他說好,他應(yīng)戰(zhàn)。接著,連環(huán)殺人案就發(fā)生了!”

季東歌的動作一僵。

“我沒說謊,后來我查了那人的IP地址,但對方早就將地址隱藏,根本什么線索都查不到?!彼蛑剑辉倏此?,“因為我的過失,一些無辜的人已經(jīng)受害了,我不能讓悲劇繼續(xù),況且……”

“況且?還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回:“兇手曾在師父死后聯(lián)系過我,我那時候情緒已經(jīng)崩潰,直言一定會將他繩之以法。他就將這當成又一次挑戰(zhàn),說給我一年時間,在這期間任我找,只要我找出他是誰,他便乖乖伏法。但如果我失敗的話,我一輩子都不能再做刑警。而用來換這一年時間的條件,就是我必須離開,不能借助任何外力和任何人的幫助,單憑個人能力去找他,不然……”

她靜靜地看著他,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

“不然的話,他會繼續(xù)殺人,還會挑我所有在意的人下手,包括我的家人,還有你?!?

“你是為了保護我們?”

“算是吧,卻也不全是。當初我離開時,心里的想法其實很復雜,有愧疚,有害怕,還有外界的壓力……總之,只有我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房間里再次陷入安靜,大概過了一分鐘,季東歌先有了動作。

他從衣兜里掏出煙和火機,低頭點燃煙。大概只抽了半支煙就抽不下去了,他將煙蒂按滅,起身,沒再看寧遙。

“你睡吧,明天還要趕車?!?

他的聲音低沉冷靜,像是剛剛的一切沒發(fā)生過一樣,聽得寧遙腦子一蒙。

寧遙心想:什么意思?他還要帶她回去?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么?”她看著他的背影,“我回去的話,一定會害了你們的!”

“我不懂!”季東歌一點也不示弱,清俊的臉龐上有山雨欲來之勢,他冷冷地看著她,一字一句,“我只知道,你自始至終在自以為是!”

寧遙急了,幾步奔過去,拽住他的手臂。

“我不是一時沖動,這件事更不是我胡編亂造。當年離開前,我考慮了很久!”

季東歌的唇邊泛起冷笑:“考慮很久?那你是不是唯獨沒考慮過我?”

沒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大步走出房間,“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房門。

她僵在原地,眼眶越來越熱。

他根本不明白,就是因為考慮到他,她才要離開。

她不想再讓自己在乎的人因為她受到牽連,尤其是季東歌。

寧遙在床邊枯坐了近三個小時。

門外響起敲門聲,見她沒回應(yīng),門外的人猶猶豫豫地拿卡開門。

進來的人是馬小亮,他見到寧遙時有些訕訕的,不知該說些什么。當年她在警局的時候,個人能力非常突出,如果不是因為年齡和經(jīng)驗還不太夠,局長一定會讓她當警隊隊長的。

馬小亮那會兒是剛從地方調(diào)到刑警隊的小蝦米,在跟著她辦了幾起案子后,立馬就將她奉為偶像,后來更是因為她,認識了季東歌這個更厲害的人物。

季東歌那時已經(jīng)是犯罪學教授,偶爾在警局需要的時候,也會被寧遙請過去幫忙。久而久之,警局的同事們都知道了二人的關(guān)系,也知道了手腕強硬、能力非凡的“寧神探”有一個比她還要厲害的男朋友。

兩個人都是馬小亮的偶像,他對他們更是有濃濃的敬畏。

后來寧遙消失,季東歌成了警局的特聘刑偵顧問,雖然說是顧問,但由于那段時間正巧隊里的幾員大將和隊長相繼負傷,寧遙又消失,隊里沒了主心骨,所以他來了之后,幾乎成了代理隊長。

重大決定還需要申報局長定奪,但一般案件中的小問題和審查方向,他就可以做主。馬小亮他們早就將他當成了真正的警員,和他的關(guān)系比當初和寧遙還要熟絡(luò)、親近不少。

所以這會兒單獨來見寧遙,馬小亮多了些許尷尬和緊張。

“喀,寧姐,季老師讓我問問你想吃什么,我們幫你訂餐?!?

寧遙沒回應(yīng),靜靜地垂著眼,隔了幾秒忽然問:“他的腳怎么樣了?”

馬小亮壓根沒想到她會關(guān)心季東歌,之前看二人來酒店時咬牙切齒的架勢,她又被季東歌那么壓制著……他覺得事情要糟糕了。

誰能想到,驚喜居然這么來了。

馬小亮忙不迭地回道:“剛剛郝柯艾拉著他去過醫(yī)院了,原本醫(yī)生建議打石膏的,但他死活不肯,嫌不方便。不過醫(yī)生也說了,骨裂的范圍不大,只有一根指骨,如果他能挺著不怕疼……多注意點也沒什么,所以他們開了點藥就回來了?!?

她點點頭,沒再說話。

馬小亮見她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尷尬地撓撓鼻子,頓了片刻,下了好大決心才再次開口。

“寧姐,季老師在你離開之后過得很不好?!?

寧遙沒什么反應(yīng),馬小亮見狀,自顧自繼續(xù)說:“你走之后,季老師沒睡過一天好覺。而且為了借助警局的力量找你,他還答應(yīng)了局長做警局的特聘顧問,每天除了查案以外,余下的時間都用來找你。你應(yīng)該看出來了,他現(xiàn)在和之前比,整個人精瘦了很多。但其實你剛走的那段時間……他比現(xiàn)在還瘦,幾乎要脫相了,整夜整夜不睡覺,飯也不正經(jīng)吃,煙抽得很兇,一天至少三四包。后來局長刺激了他兩句,說他再那么下去,還沒找到你的人呢,他先上西天了。自那以后,他才振作一點……但身體已經(jīng)被他折騰得不像從前了,還落下了失眠的毛病?!瘪R小亮嘆了一口氣,“他現(xiàn)在幾乎每晚要吃安眠藥,不然壓根睡不踏實?!?

寧遙脊背一僵,抬起眼皮看向他。

“安眠藥?”

“是的,而且最近他的藥量越來越大?!?

她搭在床邊的手下意識摳住邊緣,表情晦暗不明。

馬小亮什么時候走的她不知道,腦子里不停想著他說季東歌每日要靠安眠藥入睡的事情。

其實離開的那段時間,她也經(jīng)常失眠,夜夜睡不著,但沒像他那般嚴重,最重要的是,馬小亮說他的藥量越來越大。

她預想的是,自己剛離開的幾個月,他肯定會不適應(yīng),會反應(yīng)激烈,但時間久了,自然就會好很多。

可現(xiàn)實似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高估了時間的力量,也低估了他對她的感情。

馬小亮出來的時候,季東歌正站在走廊盡頭抽煙。

郝柯艾還守在門口,二人對視一眼,他朝那邊努努下巴,讓馬小亮過去勸勸季東歌。

他走過去,還未站定,季東歌先開了口:“你跟她說了?”

“嗯,季老師交代我的,我一字不落說給寧姐聽了?!?

是的,剛剛他那通賣慘的話其實是季東歌交代的。

所以說季東歌是真的厲害,在這種壓抑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這么迅速地想出讓自己獲益的對策。

尤其是,這個辦法似乎對寧遙還很奏效。

不過……

“季老師,寧姐那么聰明,她會不會已經(jīng)猜到這是你的主意???”

季東歌不太在意,修長的手指夾著煙,往垃圾桶里彈了彈煙灰,眉頭都沒動一下,回:“那又怎么樣?反正都是事實?!?

馬小亮努努嘴巴,閉嘴了。

季東歌在原地又站了抽半支煙的時間,其間,他一直靜靜望著窗外。在月光的照拂下,他的俊臉更顯清冷。

將煙頭按滅后,他轉(zhuǎn)身邁開步子對馬小亮說:“走吧,你們?nèi)ニX,我守著她?!?

馬小亮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沒忍?。骸凹纠蠋?,有什么話你們好好說。我剛剛瞧著,寧姐這段時間應(yīng)該過得不容易?!?

季東歌輕呵一聲,語氣曖昧不明。

“難道我過得容易?”

季東歌開門回房的時候,寧遙已經(jīng)躺下了。

雪白厚重的被子鼓起一小塊,除了腦袋之外,她整個身子裹得很嚴實。黑發(fā)濕答答地搭在枕頭上,下面墊了一條毛巾。

屋子里的燈大多數(shù)被她關(guān)了,只余下床頭一盞小夜燈,昏黃不明的光靜靜地照著,像要把他的心也點亮一樣。

他太熟悉這場景了,見過很多次,也夢過很多次。

他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后默默去浴室取了酒店提供的吹風機,插上電源,倚在床頭開始給她吹頭發(fā)。

她反應(yīng)過來后掙扎著想起身,卻被他一把按住了。

“別動?!?

話說完,她居然真的沒再動一下,安靜地任他擺布。

吹得差不多后,他將吹風機收起放回去,脫了外套后重新上床。

這次他沒有貼向她,二人中間隔了大概一個枕頭的距離。他安靜地抱著雙臂平躺在那兒,雙眸輕合。

片刻后,她先開了口。

“剛剛馬小亮的話,你交代的吧?”

其實她當時就應(yīng)該反應(yīng)過來的,可是關(guān)心則亂,她就算沉著冷靜、思維靈敏,也敵不過自己潛意識里對他的在乎。

可平靜下來后,她便發(fā)覺了漏洞,例如馬小亮進來的目的明明是想給她訂餐,但走的時候像忘了這件事一樣。所以顯然,那只是他進來的由頭。

只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季東歌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就算以前兩人在一起時,他除了在感情上哄她、寵她以外,并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直白地將那些不想啟齒的事情攤在臺面上。

他有多驕傲、多強硬,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現(xiàn)在他如此示弱,想必……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吧?

想到這兒,她不受控制地開始心疼他。

季東歌沒承認也沒否認,隨即道:“我一直以為自己這么多年給你的安全感很足,沒想到在遇事的時候,你竟然還是連想都沒有想過我。在那種情況下,你難道不是最應(yīng)該將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嗎?如果你當時說了,說不定兇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抓住了?!?

“據(jù)我所知,我走之后,你就去了警局做顧問吧?”

言下之意,她走了多久,他就去了警局多久。如果那樁案子真像他所說的那么容易破掉,那為何現(xiàn)在還懸而未決?

他知道她話里的意思,但也沒太在意,沉聲解釋:“我是去了警局,但除卻一些局長交代的案件外,其余的時間我都在找你。而那起連環(huán)殺人案,一直是別組警員在跟進?!?

簡而言之,如果他親自去查的話,那么結(jié)果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

寧遙沒再回應(yīng),不知是在思索他話里的可能性,還是在想些別的什么主意。

他望著頭頂?shù)奶旎ò澹终f:“現(xiàn)在距離一年期限還有三個月,我向你保證,三個月內(nèi),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真相,讓兇手伏法。但前提是,你要跟我回去?!?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出現(xiàn)會給你們帶來危險!”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的家人和朋友我會請最專業(yè)權(quán)威的安保去保護,至于我,那更無所謂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有害我的機會。”

她靜靜地看了看窗外,話語間帶著一絲輕嘆,像是妥協(xié):“你鐵了心要把我?guī)Щ厝???

“對。”他答得堅定。

等了良久也沒等到她再開口,他又輕哼:“嗯?”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似乎輕嘆了一口氣,然后說:“睡吧?!?

季東歌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他知道這兩個字算是她的回答,也沒再多說。

許久之后,他聽見身邊傳來有規(guī)律的呼吸聲,然后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我終于找到你了?!彼穆曇艉茌p,語氣中帶著憂傷。

窗外月色正濃,像薄紗般的月光溫柔地灑進房間,照在大床上。

一滴淚悄悄地從寧遙的眼角滑出,滴在枕頭上,滴在月光下。

隔天,他們到達S市時已是傍晚。

S市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雨,難得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晚霞橙紅一片,城市內(nèi)的建筑和來往車輛被籠上了一層暖光。

寧遙坐在車里看著窗外不停閃過后退的風景,有些恍惚。

一年沒回來了,原本熟悉的景觀和建筑現(xiàn)在看著有些陌生,她以為自己會麻木的,但心里還是生出一絲難受。

等紅燈的時候,人行道上走過幾個穿著跆拳道道服的孩子,季東歌瞧了她一眼,問:“你要不要去寧希那里看看?”

寧希是寧遙的妹妹,很活潑開朗的一個小姑娘,從小就挺黏姐姐的,一直拿姐姐當榜樣,后來畢業(yè)了,更是不走尋常路。她沒有像普通小姑娘那樣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自己開了一家跆拳道館。

所以季東歌斷定,寧遙剛剛會那么專注地看那幾個孩子,一定是想到寧希了。

哪料寧遙搖搖頭,回:“算了,我還是少出現(xiàn)為好,這樣也少給兇手發(fā)覺的機會?!?

“什么意思?難道你還想一直藏著掖著自己回來的事情?”

“不然呢?”

季東歌還想說些什么,但他的手機在這時突然響起來了。

他接起電話時原本沒太在意,可聽著聽著,表情開始變得凝重起來。

“你確定嗎?那我們現(xiàn)在回局里?!?

電話掛斷,他直接吩咐開車的馬小亮:“掉頭,我們回局里?!?

郝柯艾看了看時間,轉(zhuǎn)過頭發(fā)出疑問:“局里出了什么大事兒嗎?”

“局里的同事解救出來的被拐婦女少了兩個人?!?

“少了兩個人是什么意思?難道那個列車長沒有全部交代?”

季東歌沉著一張臉,搭在車窗邊緣的手指下意識地輕敲:“應(yīng)該不會,交代六個和交代八個的區(qū)別并不大,況且他應(yīng)該明白隱瞞案情的后果?!?

“那是怎么回事?。俊?

馬小亮倒很淡定,說:“你先別煩季老師了,等我們回局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寧遙在這時輕戳了一下季東歌的手臂:“你回警局,我跟著不方便。你找一個地方把我放下吧?你放心,我已經(jīng)回來了,不會走的?!?

他斜睨了她一眼:“你覺得可能嗎?”

郝柯艾見氣氛又要變糟,連忙對馬小亮使眼色。后者輕咳了一下,說:“寧姐,你可千萬別說見外的話。雖然你辭職后警籍被取消,但是季老師來到警局后,第一時間為你申請了顧問助理的身份,你現(xiàn)在完全可以隨我們進出警局的。”

寧遙有些吃驚,看向季東歌,但奈何他像沒看見她的目光一樣,壓根沒打算開口解釋。

她不由得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算了,已經(jīng)這樣了,自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過想歸想,她到了警局時,該做的事兒也沒落下,帽子、口罩一樣沒少。馬小亮和郝柯艾在旁邊看得神色不自然,季東歌倒淡定得很。

他牽起她的手:“走吧?!?

寧遙想掙開他,但敵不過他的力道。

局里的同事都在等他們,這會兒瞧見他們回來十分驚喜,但再一瞧,季東歌竟然牽著一個女人回來了,這驚喜一下子變成驚嚇了。

誰都知道季東歌這近一年過的什么日子,也知道他對寧警花怎樣情深,這怎么突然放下了?

但大家是心里有底的人,誰都沒多說話。見季東歌走近后,他們首先和他說了案子的事情。

季東歌一邊看著白板上寫著的證據(jù)鏈,一邊聽著同事報告。

“那個列車長我們又審了兩次,他還是堅持只接手過六個女孩子。我們把那兩個失蹤的姑娘的照片給他看了,也用了測謊儀,得出的結(jié)果是他沒有撒謊?!?

季東歌的眼睛一直盯著白板:“你跟家屬再次確認過嗎?這兩個受害者的失蹤時間確定和那六個女孩子相近?”

“是的,她們都失蹤一個月左右?!?

因為受害者的失蹤時間太過相似,而當時婦女被拐的事件在S市又鬧得沸沸揚揚,所以他們幾乎認定了所有受害者和拐賣案有關(guān)。

但被解救出來的女孩子回來后,莫名少了兩個,日夜揪心的家屬幾欲崩潰,而局里的同事也是一頭霧水。

馬小亮摸著下巴,插話道:“季老師,會不會是另一個案子?”

“就是另一個案子。”

“對。”

寧遙和季東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大家聞言將注意力投到她身上,季東歌也別有深意地瞧著她。

她懊惱地暗自皺眉,從剛剛進入警局,感受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偵查氣氛,她整個人被感染了。所以就像本能一樣,她連腦子都沒過,那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有大膽的同事問:“季老師,這是誰???你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嗎?”

季東歌眼神深邃地看著她:“不用介紹,你們都認識她?!?

說著,他連反應(yīng)的機會都沒給寧遙,迅速地將她頭上礙事的遮擋物拿掉,白白凈凈的一張臉就這么露了出來。

大家看見她的真容后陣陣吃驚,難以置信地驚呼:“小寧?”

顯然所有人對她的回歸都很激動,有幾個人甚至湊上前想抱住她,但被季東歌擋住了。

他沉著臉掃了他們一眼,語氣微冷:“滿足好奇心不夠,你們還想浪費時間敘舊嗎?要不要我準備點啤酒、燒烤讓你們好好聚一下?”

警隊同事們一聽,便知道這個二十四孝好男友吃醋了,于是互相瞅了一眼,沒再向前走。

“季老師,你怎么看出案件疑點的?”警員甲說。

季東歌看向?qū)庍b,見她沒有再開口的欲望,便平靜地道:“白板上的線索很明顯,那六個被拐女性都是未婚,而另外兩個皆是已婚?!?

一般婦女拐賣案,買家都傾向于未婚的年齡偏小的姑娘,而那兩個受害者甚至連孩子都有了,這不符合邏輯。

“以往的案件里,被拐婦女不是沒有已婚案例,所以這次查案時,我們把同一時間失蹤的幾個人歸為被拐人群了?!本瘑T甲說。

寧遙站在旁邊安靜地聽著,表情還算平靜,但眼神有些質(zhì)疑地看向季東歌。

她不相信他以前沒發(fā)現(xiàn)這么明顯的區(qū)別,為什么沒提出來呢?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季東歌漆黑的眸子對上她的眼睛:“拐賣案發(fā)生的時候,我在負責另一個案子,后來查到你可能在宏城附近,所以才將后續(xù)抓人的工作接了過來?!?

寧遙愣了一下,有片刻的不自然。其實他的能力她比誰都了解,剛剛的懷疑有些不應(yīng)該。

好在大家沒多聊這個話題,又將注意力放到案件當中了。寧遙在一旁聽著,靜靜地打量季東歌的側(cè)影。

這個男人看上去還和以前一樣,投入工作時滿身肅氣,臉上沒有絲毫波瀾,目光既森冷又犀利,周身的氣勢讓人很敬畏。

寧遙感受著胸膛微微加速的心跳,心里暗暗嘆氣,接著移開目光,強迫自己不再看他。

有的人連動動手指都帶著致命的吸引力,起初她會那么喜歡他,大多數(shù)原因是這個男人在工作時展現(xiàn)的氣勢。

但現(xiàn)在,她沒資格再沉淪。

到目前為止,失蹤案已經(jīng)發(fā)生近一個月,空白時期過長,調(diào)查起來還需要好好理理頭緒。

當天結(jié)束討論時已經(jīng)很晚了,隊里的同事們都知道季東歌他們幾天沒好好休息了,索性讓他們先回去睡一覺,養(yǎng)好精神,第二天再開始調(diào)查。

季東歌并沒拒絕,在總結(jié)了一些可疑之處和交代了查案方向后,就帶著寧遙開車回家了。

中途路過一家大型超市,他直接將車停在路邊。

寧遙問:“家里還缺什么?”

季東歌睨了她一眼,聲音有些涼:“自從女主人走了之后,家里就什么都沒有了?!?

她的心像被撞了一下,靜靜看著他,半晌沒有反應(yīng)。

直到他解開安全帶下車時,她還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季東歌心里有些煩躁,沒再顧得上什么,繞過去拉開車門。

高大的身影俯下,清俊的臉龐直逼寧遙跟前時,她的表情才忽然現(xiàn)出一絲慌張。

“你干什么?”

季東歌直直地看著她,做了一個動作,安全帶的卡扣“咔”的一聲打開了。

“我沒什么想買的,在車上等你就……”

話沒說完,她的手腕直接被他握住,接著他硬生生地將她拽下了車。

季東歌這股子說一不二的強勢讓寧遙有些頭疼,但她毫無辦法,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樣,妥協(xié)般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

超市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不過此時時間已晚,里面除了營業(yè)員外,沒有幾個顧客。他們一路從日化區(qū)逛到生鮮區(qū),整個過程下來,購物車險些不夠裝。

給他們結(jié)賬的收銀員是一個中年大媽,看他們兩人大包小包買了這么多,表情和善地搭話:“小伙子,你媳婦真俊啊,剛結(jié)婚吧?”大媽誤將他們當成新婚夫婦了。

寧遙剛想解釋,季東歌倒先開口否認了:“不是,我們沒結(jié)婚。”

連一秒都沒有停頓,他緊接著說:“不過也快了?!?

寧遙:……

大媽笑著回道:“你們一看就是小兩口,一臉的夫妻相?!?

季東歌難得笑了笑:“謝謝您?!?

回去的路上,寧遙發(fā)現(xiàn)季東歌的心情好了些,連帶車里的氣氛都沒有之前沉悶了。

至于他心情好的原因她知道,無非是超市大媽說的那幾句話。以前也是這樣,但凡別人說一句他們很般配的話,他的嘴角就會翹很久。

用朋友的話形容他就是:“季東歌平日里一身正氣,但如果發(fā)生點什么和寧遙有關(guān)的好事兒,那他瞬間變得滿身騷氣。”

當時她覺得好笑,不停地嘲笑他的冷面鐵血形象要不保了。他瞧她笑得張揚,氣得牙癢癢的,直接將她按在沙發(fā)上一通深吻,最后兩人氣喘吁吁時,他才發(fā)狠地在她耳邊言語:“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許是過往有太多甜蜜,她想阻止回憶都難。為了不暴露情緒,她只好閉眼靠在副駕駛座上假寐。

車子一路開回了他們以前的家,是東郊的一處新樓盤。當時季東歌和寧遙剛畢業(yè),手里的積蓄不多,湊了湊在這里買了一套兩居室,房子不大,但他們打理得很好,處處透著溫馨。

時隔近一年再回來,熟悉感和回憶洶涌地撲面而來,打得寧遙呼吸有些不穩(wěn)。

季東歌察覺出了她的異樣,但什么也沒說。他有條不紊地將買好的東西歸類收納好,又拿著食材去廚房煮了點東西。

食物的香氣溢滿整個房間,那股回憶里熟悉的滿足感讓寧遙不由自主想輕嘆。

她真的回來了,居無定所、漂泊流浪近一年的生活終于結(jié)束了。

但一想到“結(jié)束”這個字眼時,寧遙呆愣了一會兒,隨后,不禁在心底自嘲:結(jié)束?真的結(jié)束了嗎?

她到家后的放松瞬間消失,好不容易有些暖意的臉色忽然變冷,而這一切季東歌都看見了。

他回來后心情就不錯,此刻見她如此,也不想再繃著臉死撐給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他幾乎沒有猶豫,直接走到她跟前,輕輕攬過她的腰,將她擁入懷中。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臉上有久未出現(xiàn)的溫柔。

“你跟我道歉。”他的聲音不大,也不似剛見面時那般清冷、生硬,倒好像兩人以前談戀愛時私下說話的樣子。

“什么?”寧遙有些沒回過神。

“你跟我道歉,說你錯了,不該扔下我一走了之,不該什么事都自己悶著不說,更不該不相信我們的能力?!?

如果當時她能對他和自己多一點自信,相信他們可以齊心協(xié)力將兇手繩之以法,就不會有中間那沒必要的分離。

她沉默了許久,一直沒開口,氣氛漸漸變得不一樣了,季東歌的臉色有些僵硬,他扳過她的身子看著她的臉。

“嗯?”

寧遙:……

“你說話。”

寧遙一直沒抬頭,單薄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倔強。

“我并沒有覺得自己的選擇有錯,就算再來一次……”她緩緩抬起頭,臉色平靜地與他對視,“我依舊會選擇離開?!?

氣氛一瞬間冷下來,季東歌看著她,臉色比任何時候都難看。

片刻后,他轉(zhuǎn)身回房,“砰”的一聲將房門摔得震天響。

她沉默了一會兒,坐回沙發(fā)上,久久沒再動作。

季東歌當晚在臥室里抽了將近一包的煙,一直在床頭坐到天亮,時針指向六點三十分時,房門外忽然響起一道關(guān)門聲。

原本情緒有些低沉的他幾乎瞬間被驚醒,迅速打開門,果然,客廳里沒了寧遙的身影。

季東歌咬牙追出去,心里不停地想著,如果她再次動了跑掉的心思,那他肯定要狠狠收拾她!

公寓在二十二樓,寧遙是坐電梯下去的,季東歌再等電梯上來已然來不及,索性直接開了安全門,一路跑下去。

他下樓找了一圈后,仍然沒看見她的身影,氣得狠狠踹了一腳路邊的樹根,原本裂掉還未痊愈的骨頭再次受傷,疼得他額間不停地冒冷汗。

不過他片刻沒耽擱,趕緊乘電梯上樓,想去拿電話找同事幫忙。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他以為要人間蒸發(fā)的人此刻竟然出現(xiàn)在了家門口,一臉平靜,就像在等著他一樣。

“你去哪兒了?”他的聲音低沉得厲害。

瞧見他那副模樣,寧遙知道他肯定誤會自己了,也沒多說,直接解釋:“我想去買早餐,但進了電梯才發(fā)現(xiàn)忘帶錢包了,再上來敲門就沒人理了?!?

季東歌被她這副云淡風輕的樣子氣得不行,但偏偏不能多說什么,只得在心里咬咬牙,將所有情緒吞到肚子里。

后來的早餐是季東歌做的,簡單的兩樣炒菜,配了一鍋清淡的白米粥。

吃飯時他一聲不吭,寧遙知道他還在氣頭上,也沒太在意。吃完飯,她主動刷了碗,將廚房收拾妥當后,她先開了口。

“我已經(jīng)跟你回來了,答應(yīng)的事肯定不會變的,而且你現(xiàn)在身份不同,又有案子需要你,你根本沒時間一直守著我。而我……身份敏感,一直出入警局也不行?!?

季東歌坐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支煙,也沒抬頭看她,冷著聲音回道:“身份敏感?怎么敏感了?我之前不是說了,你現(xiàn)在不是警察,而是我的助理。作為刑偵顧問的助理,你與我一同出入警局難道不可以嗎?”

“可是……”

他和她對視,臉上帶著一點強勢和不客氣。

“沒有可是,寧遙,難道你不想親手抓到那個兇手嗎?”

寧遙看得出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讓自己重回警局,可能她無力改變什么,但嘴上還是不死心地掙扎道:“我想,我怎么不想?但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兇手曾說過,我一天沒找到他,就一天不能回警局。而且這一年的期限內(nèi),我不能找?guī)褪??!?

他的臉色微冷,絲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他明顯是在給你挖陷阱,你看不出來嗎?”

她沒說話,靜靜地垂著眼簾:怎么看不出來呢?她又不傻。

之前大伙齊心協(xié)力沒找到的人,她憑自身力量怎么可能找得到呢?不是說能力不夠,而是有的證據(jù)或者線索一旦找出來了,是需要儀器或是醫(yī)方檢測證明的。但她離開了警隊,不借助任何外力,哪里會有那些東西?

但是沒辦法,兇手明確說出了條件,她如果不執(zhí)行,就變相將她的家人和朋友的性命交出去了。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拿他們?nèi)ッ半U。

季東歌明白她在想什么,道:“我已經(jīng)找了人保護你的家人和朋友們,所以你要做的是,現(xiàn)在立刻穿好衣服,和我回局里上班。”

寧遙是應(yīng)急能力很強的人,結(jié)果未知時,她會盡最大努力讓結(jié)果理想化;結(jié)果已知后,她就走一步看一步,見招拆招。

所以和季東歌深聊一次后,她明確感覺自己真的走不了時,便不再掙扎了。

反正他承諾過,三個月之內(nèi)會抓到兇手,不然不再干涉她的選擇。既然如此,她沒必要事事逆著他。原本他還在氣她當年不辭而別,她實在沒必要再找不痛快。

品牌:長沙千尋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上架時間:2019-07-10 17:06:29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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