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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志衡

民國四年,衿德城里來了一伙土匪,占城外的靖觀山為王,常百十來號人騎著馬下山作亂。

住在秋家小南院兒的白志衡曾計算過,這伙土匪光是一年里就搶了幾十個衿德姑娘,且還不只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近日來,他們越發(fā)猖狂,慶陵街洋糖店家的二小姐,字畫鋪?zhàn)蛹业乃墓媚?,都被他們連夜窮兇極惡的上門,仗著人多馬壯,刀槍在手的給擄走了。

家里人無不淚眼漣漣求到官府去,可那位大人坐在堂上,三角眼飄忽無定,八字胡透出一臉的奸相,臉龐紅出酒暈,說起話來舌頭都大了:“?。渴裁窗。空l又丟啦?”

家人瞬間醒悟,這年頭,官府是靠不住了,心痛自家閨女之余,只得派下人多出去靖觀山送銀錢美酒,看能否將孩子換回來。

于是因這伙土匪的緣故,衿德城時常是天一亮,街邊為討生計而出來擺攤兒的小老百姓們就能瞧見富貴人家朱紅色闊氣大門上扎著明晃晃的鋒利小匕首,匕首上還得刺著字條兒,然后開門的下人見狀驚慌失措的喊來管家,管家大人再取下來拿給自家老爺看。

老爺接過來,帶上西洋眼鏡仔細(xì)瞅,好家伙,差點(diǎn)沒氣得背過氣去。

上頭無比猖狂的寫著:宋老爺子,米糧銀錢酒與色。如若不依,貴府小姐遲早壓寨。

宋老爺子沒好氣的取下西洋眼鏡,氣得吹胡子瞪眼,渾身顫抖:“你趕緊去告訴小姐!近幾日她不準(zhǔn)出門!晚上再多派人把大門和小姐閨房四周都給我守好了!”

“他奶奶個熊!啥都要!啥都要!我他娘的遲早得把整個宋家都交代出去!

是啥都要。

大上次這伙缺德的要了百十來壇宋家的五十年女兒紅,差點(diǎn)沒把他心疼的臥床不起,上次要的是金銀財帛,這也能接受,畢竟是身外之物嘛,可那伙缺德的恬不知恥臨時變卦,非要宋家再給搭上九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宋老爺子仗義,為自家閨女積德這種損事兒也干不了,就跟強(qiáng)盜頭子商量,看能不能把姑娘們換成別的。

好家伙,就這么著,又搭進(jìn)去五千個大洋。

“早晚被洋槍崩死的雜碎!”宋老爺子氣不過,狠狠咒罵。

管家站在一邊兒還沒說話,宋小姐這時候已經(jīng)躲在門外偷聽。

還非要拉著無辜的秋玉蕪一起。

宋小姐名叫婉儀,十五年前投生在衿德宋家,宋老爺年過四十才有了這么一個姑娘,又是獨(dú)生,因此更是金尊玉貴的養(yǎng)大。

婉儀小聲問身旁的秋玉蕪:“玉蕪你說,我爹這么生氣,是那賊匪們是又提什么過分要求了?”

秋玉蕪穿著新做的藕粉色褂裙,微風(fēng)吹來伴著春日里丁香花的淡淡香氣,暖陽之下,庭院之中,娉婷徐立,顯得柔婉淑儀,神色寧靜,又似陽春白雪。

她聲音淡淡,透著些悠然自若的意思:“這伙賊匪如此兇惡,看樣子你我以后是真的不能常常見面了?!?

“你怕什么?咱們怎么就因為這群賊匪而不見面了?如這次一樣不就可以?我讓家里轎子去接你來小住嘛?!彼瓮駜x不樂意,拉著秋玉蕪的手一個勁的小聲說:“你不知道,父親現(xiàn)在都不讓我出門兒去,你若不能來,我是憋悶的很!”

這兩人還在門口站著,春露從庭院外頭匆匆跑進(jìn)來,神色焦急:“玉蕪小姐!玉蕪小姐!”

聲音大了點(diǎn),門里頭宋老爺子聽到也不罵了,宋婉儀怕管家會出來查看,趕緊拉著秋玉蕪跑。

當(dāng)春露站在她們倆面前時,宋婉儀嫌她剛剛聲音大,輕杵她一下,溫聲怪罪:“那么大聲做什么?又不是聽不到?!?

可春露急的一個勁兒搖頭,望著秋玉蕪:“玉蕪小姐,我剛剛在街上遇見滿生,他說您家大姐哭著跑回來了,您快回家去看看吧!”

玉蕪一聽大姐回來,心頓時一緊,春露又說是哭著,她馬上想到大姐的婆家,而后匆匆別了婉儀,趕緊回家。

婉儀在她身后喊:“我讓家里轎子送你!”

轎子轎子,關(guān)鍵時候頂不上兩條腿,她現(xiàn)在可沒有那個平和心情等轎夫來抬轎。

家里這時,正亂著。

秋文淵立于庭院不許大姐進(jìn)屋,還怒道:“哭什么?!嫁出去的女兒...”

只是他那句話還沒說完,秋玉蕪就匆匆趕來了:“父親!”

她站在大姐身旁,伸手握住大姐的手,以示安慰。而秋文淵卻是憤怒至極:“你跑來跑去成什么樣子?!毫無女子姿態(tài),趕緊回屋!”

這就是她們?nèi)忝玫母赣H,秋文淵,前清的舉人,然而生不逢時,如今已是民國四年,他飽讀四書五經(jīng),吟詩作賦的長大,卻郁郁不得志。妻子又是早亡,只留下了三個女兒,令他無望,遂憤怒與日俱增。

“父親,大姐哭著回來,必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您為何不讓大姐進(jìn)屋說清楚?”

秋玉蕪?fù)赣H,眼神中帶著心疼。

“她已是溫家的人!不明不白的跑回來我若許她進(jìn)門,只會讓人家覺得咱們不知禮!”

迂腐,秋玉蕪心中恨著,不得不為大姐說話:“大姐畢竟是我與玉桃的姐姐,我如何能看著她受委屈?”

“我讓你回屋子!”秋文淵怒罵。

“請父親答允,讓我與姐姐一同進(jìn)去?!鼻镉袷張猿帧?

大姐這時已哭的顫抖:“父親!求您了!”

“只有下堂之婦才會回來本家,且大有人無顏歸來,遂自刎于世,玉書,你還不覺得自己做錯?”

秋玉蕪站在秋玉書旁邊,只覺得心上拔涼拔涼,嗯,要是再這么聽父親說下去,估計大姐就得被刺激的撞墻尋死了,于是她望向父親:“我送大姐出門?!?

這算是懇求,而秋文淵終于松了口,語調(diào)依舊嚴(yán)厲:“送到大門口就趕緊回來,近日不太平?!?

大姐踉蹌了幾步,悲痛欲絕:“父親,妹妹?難道你們真的都不要我了嗎?”

玉蕪默不作聲的拉著她就要走,到了大門口,避開看門下人,秋玉蕪小心的拽住姐姐衣袖:“大姐,你別難受,我不是真的要送你走,只是父親那態(tài)度你也看到了,我若再求情,只怕你真的回不來了,還記得咱們后院的北口缺角嗎?以前我們常常把那邊的大石頭踢開然后順著空兒偷溜出去,你從這出了門便往那兒走,我在北口缺角等著接你?!?

而大姐蒼白著臉,隱忍含淚的看著她,此時已不復(fù)剛剛的悲痛,似乎是走了這一路,有些想開。

她緩緩苦笑,嘆一聲:“唉,原是我不該來,觸了父親霉頭,我知你是好意,心里也始終記掛著我,可若父親知道我偷偷進(jìn)家,只怕他會遷怒與你?!?

玉蕪正欲說話,玉書卻已話里帶著無望:“罷,我走?!?

“大姐,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可父親是那意思。”

秋玉書的背影瘦削而孤獨(dú),無依無靠如水上浮萍,溫家是武家,有個小小的武館營生,父親向來覺得舞刀弄槍的不成體統(tǒng),于是瞧不上,也就是因此,令大姐在溫家過得十分不易。

婆婆最氣的莫過于是她用丈夫給她的體己貼補(bǔ)自家的緣故,又三年無所出,因此更時常欺負(fù)她。而丈夫,唯母是從,庸庸碌碌,近年來也被母親挑撥的開始對玉書動起拳頭來。

大姐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難過。

家中玉桃咳的厲害,病的像林黛玉,怕是在多過些時日,就要咳出血了。

秋玉蕪默默坐在桌臺前,不說話。

“姐,剛剛是不是大姐回來了?”玉桃躺在床上憔悴的望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著無力的靈動。

“回來有什么用,父親不讓她進(jìn)門?!鼻镉袷徳较朐絹砘?。

“大姐哭了嗎?”玉桃問。

秋玉蕪沒說話。

她心煩意亂的閉上眼,趴在桌臺上,想父親接近刻薄的迂腐死板,對禮教綱常的要命較真,她就覺得簡直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大姐八成是又被打出來了,而父親卻絲毫不能理解她的委屈。

若不是婚后大姐時常貼補(bǔ)她們,她們哪里還能住得起這么氣派的大院兒,用得起下人?就憑父親那常常跟所謂的好友喝酒問月,鼓樂吹笙,吟詩作對,四處買字畫兒賣祖產(chǎn),絲毫不懂得銀錢來之不易的性子嗎?

她家祖上本也是衿德有名有姓的大戶,歷代祖親都是做官的,而到了她父親這一輩,卻是三十歲才中舉。

可中了舉又有何用?山河已改,他只能算作個自視清高的文人了。

久而久之,這無奈與憤恨,便深深浸入他的骨血,使其本風(fēng)姿翩翩之人變得渾渾噩噩,靠變賣祖產(chǎn)為生,不肯面對現(xiàn)實(shí)。

直到玉蕪大姐出嫁,他們家已然不剩下些什么,不過是還住著氣派的大院兒,而下人卻多數(shù)被玉蕪遣散了。

大院兒南頭住著白志衡,那是父親摯友的遺子。

也就這件事兒秋文淵辦的明白。

當(dāng)年衿德發(fā)洪水,白志衡父親因此逝世,白母殉情,臨死前書信一封將自己不滿五歲的兒子托付給秋文淵,秋文淵有文人風(fēng)骨,志衡又是好友之子,他當(dāng)即跪在好友靈前,起諾發(fā)誓,要將這孩子養(yǎng)大,且會把自己之女聘他為妻。

一諾千金重,為妻這大任,便落在了當(dāng)年只有三歲的秋玉蕪頭上。

其實(shí)主要還是因為大姐那時已九歲,而小妹尚在襁褓之中,她們與白志衡不合適。

家中唯剩下玉蕪與其年齡相仿,又生的粉雕玉琢,天真無邪。

版權(quán):紅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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