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燕雀

大年初三，外面下著小雪，屋子里也冷嗖嗖的，今天沒有客人造訪，徐嫣然一家人窩在屋子的沙發(fā)上，圍著一個暖風機，看的看電視，玩的玩手機。

這個家和平常日子相比，似乎沒什么兩樣，哦，真要說點不一樣的，恐怕就是客廳門框上換了一副新對聯(lián)，大門外貼了一個嶄新的倒寫的福字，再就是屋子里多了些吃吃喝喝喝的東西。

蔬菜水果，冰糖花生瓜子各種年貨，堆得客廳和廚房，到處都是的，這些平時家里也是常有的，只不過因為過年，就添置得多了許多，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不一樣了。

“喂，小徐嗎？”

“是的，我是，您哪位？”

“我，學校門衛(wèi)室的老金，跟你說個事......”

徐嫣然頗感意外，老金是學校門衛(wèi)室的報紙收發(fā)員，兼任門衛(wèi)，平時，進進出出，一般都是禮貌性地打個招呼，除了他家閨女出嫁，和學校老師一起隨了禮，到他家吃過一次喜酒外，平時沒什么交往的。

門衛(wèi)室有一部座機，老金的專屬辦公電話，大家有什么事找他，也一般只會打門衛(wèi)室的那個座機。

其實老金也是有手機的，不過，為了省點小錢，他經(jīng)常參加各手機營業(yè)廳的優(yōu)惠辦卡福利活動，老是頻繁的更換電話號碼。

徐嫣然都沒存過老金的手機電話號碼，雖然同在一所學校工作，但她和老金在工作中基本沒什么交集，再說存著也沒多大用處，誰知道他哪天又換號了。

這回還真是見了鬼了，大過年的，這老金會有什么事找徐嫣然，不會是他兒子要結(jié)婚提前通知隨禮的吧，徐嫣然心里想。

記得去年國慶節(jié)，老金閨女出嫁，他滿學校辦公室發(fā)了糖，也不說是什么事，搞得大家莫名其妙。

后來還是老丁一個個口頭通知，大家才知道是是老金嫁女兒發(fā)的喜糖。

老丁一面通知這事兒，一面順帶收了老師們隨禮的份子錢，徐嫣然剛上班沒多久，入鄉(xiāng)隨俗，也隨了份子錢，到老金家吃過一次筵席。

老丁和老金，都是金馬鄉(xiāng)本地人，但他倆不是一個村的。

老金的母親有輕微的精神病，每年春天病情明顯，老金他好像也有點人來瘋的樣子，他平時不發(fā)病像個正常人，一發(fā)病了，冷不丁的見人就罵。

徐嫣然一開始真的很奇怪，這金馬中學怎么弄個神經(jīng)貌似不太正常的人當門衛(wèi)，太磕磣了。

不過，老金吹拉彈唱，總是自得其樂，聽說是他老爹的真?zhèn)?，樂器方面也樣樣都會一點兒，有點藝術(shù)細胞。

老丁雖然沒有什么文化，但他年輕時學了廚藝的，后來承包了鄉(xiāng)政府的食堂，跟鄉(xiāng)里簽了臨時工合同，還買了社保，金馬中學修了新食堂后，他又接手了鄉(xiāng)中學的食堂，專門做早餐白案。

老金可就沒老丁做飯的本事，高中沒畢業(yè)就輟學在家了。

聽說老金當過兵，轉(zhuǎn)業(yè)回來后，老爹不允許他去外地工作，但是整天閑在家里也不是一個辦法，后來還是他那個從小得了小兒麻痹癥留下腿疾的老爹，給他想了個主意。

這跛腳老頭，原本一直在鄉(xiāng)里小學教書教的好好的，兒子賦閑在家，他心里不是滋味，就隔三差五試跑到鄉(xiāng)政府，又哭又鬧，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求鄉(xiāng)里一定要讓他兒子老金，當時可是小金，來頂他的崗，端上教書的飯碗。

小金就這樣鬼使神差地加入了教育戰(zhàn)線，還煞有介事地簽了個合同工文本。

他除了會吹口琴，彈吉他，唱幾嗓子，其實根本不會教書，還有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犯的人來瘋的毛病，著實也沒哪個學校的校長敢要他上講臺講課，怕他教學生交出事端。

那時候，鄉(xiāng)里各個學校的音樂課，也沒個專業(yè)老師，課也開的不全，老師們的課堂很隨性，什么時候高興了，就挪一節(jié)課出來，教孩子們唱兩首歌，清唱跑調(diào)無所謂的。

孩子們也跟著樂呵，一律的跑調(diào)清唱，不過課堂氣氛倒是十分的歡快活躍。

萬一要是哪個搗蛋鬼惹老師不高興了，老師一聲令下，全給我寫作業(yè)去，再不然，自習，自個兒做作業(yè)不講話不鬧騰就可以了。

因此，撇開小金身上的那個間歇性的發(fā)作的毛病不說，學校不管開不開音樂課，也用不上小金的特長，小金雖然頂了職，做了個民辦教師，卻無用武之地，大有飯碗不保之危機感。

而這危機還是他老爹最先意識到了，就再一次跛著腳，跑到鄉(xiāng)教育組哭鬧說情，并打報告建議鄉(xiāng)里給學校興建門衛(wèi)室，還說他兒子身強力壯，有正義感，哪怕讓他兒子當校門衛(wèi)，給學?？撮T，也是聊了他為教育奉獻了一輩子的心愿。

還別說，這個建議頗具有前瞻性，最最重要的，沒想到這事兒，后來沒多久居然就成了。

于是小金就輾轉(zhuǎn)到幾所村小，前前后后當了十幾年的門衛(wèi)。

不知不覺就熬到了五十開外的年紀，也不知從哪天開始，大家就喊他老金了。

老金他老爹，估摸著也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仍健在，因為腿腳不利索，老了更是行動不便。

有一回，市殘聯(lián)搞“關(guān)愛殘疾人下鄉(xiāng)”活動時，鄉(xiāng)里把他的名字報上去，給他爭取了一套輪椅。

上了年紀后，不太愛做輪椅上的老金他爹，竟然學會了騎三輪車。

自打內(nèi)退后，他一天天迷上了研究報紙刊物，自費訂閱了幾種老年雜志，還參加了鄉(xiāng)村詩詞楹聯(lián)協(xié)會。

和一幫退休的老教師，隔三差五的聚在一起，說是搞詩詞對聯(lián)創(chuàng)作，還被推薦當上了鄉(xiāng)村書法協(xié)會的名譽會長，聽說還在縣里的某個老年刊物上發(fā)表過不少的作品呢。

還有最出格的事，老金他爹不知哪根筋蹦跶了一下，竟扣扣索索攢了一點錢，付給當?shù)氐拇蜃謴陀∩?，讓人給他油印了百十本他自個兒琢磨寫的打油詩集。

印好后，老金他爹興奮地跛著腳騎著三輪自行車，拖著他的詩集，奔走于鄉(xiāng)里附近的幾所村小，遇到面熟的老師，就簽名白送。

大家看他一把年紀了，也不好當面拒絕，收了之后，等他走遠了，就當廢紙扔了。

這個事兒一出，老金他爹的兒媳婦，也就是老金的老婆，罵了幾天幾夜幾條街，老金他爹差點被罵得背過氣了。

老金的老婆認為老金他爹不務正業(yè)，老糊涂了。

老金的老婆罵老金他爹可是毫不客氣的，她說，就老金他爹那鬼樣子，誰看著也要繞道三尺。

她也不怕揭老金家的短，說就老金他爹那樣的，賺那點工資，又老又殘，渾身光病，買藥打針的錢都不夠用，生一大堆兒子也沒多大用，不是傻子就是殘疾，就老金稍微正常一點，也是半個腦袋進了水的，沒多大本事。

就連街坊鄰居也嘲笑他，說這老頭兒，老都老了，還不安分，異想天開，學人家出什么書，還是地方上油印的，還自己掏腰包燒錢，若有那錢，還不如存下來留給子孫，貼補著用。

這個女人插著腰，指著老金他爹的鼻子，厲聲叫罵：你這個死老頭子，不管錢多錢少，你自己不用，攢著倒也罷了，花不完留給后人用，好歹給后人多個念想吧，你搞那幾張廢紙有什么用，錢都打水漂了，不顧兒女不得善終。

她不但罵了老金他爹，還有老金，連同復印社的老板，還有那些常在老金家聚首的一幫退休老教師，也都挨了罵。

那幫退休老教師臉皮薄，要面子，從那以后再也不去老金家了。

但復印社的耗材錢，老板是沒有給退的，因為懼怕老金的老婆罵街，就退了一點人工費。

只不過為了避其鋒芒，還是關(guān)門停業(yè)了好幾天，老金的老婆還把復印社的窗戶玻璃，用磚頭給砸破了好幾塊，心里的氣出的差不多了，才罷休。

老金也是十分懼怕他老婆的，從那以后，老金他爹就從老金家搬出去了，在他們家廚房后面的河對岸，搭了間小瓦屋，和他老伴住下來。

直到后來，他老伴去世，老金的老婆又跟一個彈棉花的老漢跑了，他才又搬回老金的屋里去住。

老金雖沒啥別的本事，但年輕的時候，卻長得也算眉清目秀，又有高中文化，為人很正義，還會點三腳貓功夫，吉他也彈得不錯，再加上他老父親還有退休金，在農(nóng)村，要想說一門親事，倒也不難。

他還真取了個如花似玉的外鄉(xiāng)女子做老婆，還給他生了一兒一女。

但一起過日子那么多年了，到兒女都長成人了，老金的老婆，沒曾想一把年紀了，到最后竟然跟個彈棉花的江湖藝人跑了。

老金一時間被村里人當成笑話談論了很久。

老金到底也還是沾了他老爹的十里八村知名度的光。

后來他又被調(diào)到鄉(xiāng)中學，安排在門衛(wèi)室，負責收發(fā)學校外來的報紙文件，負責校門的開關(guān)，順帶也管一下學校的水電安裝什么的，額外賺點勞務費，這一干也有好幾個年頭了。

老金最得意的做派，還是當門衛(wèi)，其實，老金在金馬中學身兼多職，還是園藝師和水電工，也不知他是怎么學會這些手藝的，反正會的活兒還挺多的。

老金平時跟正常人沒啥區(qū)別。

但是，徐嫣然可不那樣看老金，她總覺得他非比尋常。

電話那頭一說是老金，徐嫣然心里就起了個梗。

“哦，老金呀，您找我有什么事？”

““小徐，我跟你說，老程，走了，昨天半夜里的事！””